婠婠是当真不知道这些东西还有什么其他方面的作用的。
这也是因为她小时候实在是被宫里管得太严了。即便帝姬闲暇时候爱看书,每一本被递到她面前的史书古籍医典琴谱等书,都是被女官和太傅们精心筛选裁减过的。
一些他们认为不适合出现在帝姬眼前的字眼,他们就有权力将这些字句删去,只将他们认为合乎礼数的东西留给婠婠看。
譬如婠婠因为自己多病,从前也翻过几本本草纲目之类的书目,但是其中关于“枸杞”之类东西的作用,书中写它“味甘、性平,可弥补肝肾阴虚、虚劳精亏、眩晕耳鸣、阳痿遗精,亦可滋补肝肾、益精明目”,可是当婠婠说她要看这些书的时候,潘太师就会提前替她将整卷书翻阅一遍,然后删去其中的许多词语。
“壮阳”这两个字的意思,不用想,也是不被允许为帝姬所知的。
甚至潘太师他们还认为,哪怕只是让这两个字出现在了婠婠的眼前,都是对一个未出嫁帝姬的亵渎,是他们的失职。
过分的溺爱和自己为是的小心谨慎,把她养得格外天真,纵容她的无知,让她后来在情事中可以被别的男人随意教导。
以至于当她乍然落到晏珽宗手里的时候,单纯犹如一张白纸,可以被人随意涂抹,甚至被那个人逼着学会品箫和吞精,然后习惯了和他在一起纵欲贪欢。
也亏得潘太师不知道婠婠还活着,还兀自为了她的薨逝伤心了一场。可是他若是知道婠婠活着活成了这副模样,想来也不会太开心的罢?
*
其实,婠婠真的没有想太多,也没有什么他所想的暗示他的意思。只不过是她今天无所事事的时候乍然想到了这件事,然后便对宫人们低声吩咐了一句,让他们好好去炖一盅补气血的汤药来。
她觉得大抵男子和女子体质不同,于是又添上了一句话告诉他们:“是给陛下的,你们仔细去准备。”
事情吩咐下去了,她倒是乐得轻松,等女医吏们来诊完脉象后慵懒地靠回榻上小睡了一阵。
下面的宫人们为了皇后娘娘这句话,都快绞尽脑汁去思索所谓的补气血究竟是补的什么东西,是不是皇后意有所指话没说个明白。
末了,膳房的几个奴才达成了统一意见,他们都一致认为:
——皇后娘娘是想给陛下补阳气的,只是碍于陛下的男子颜面,不好直说罢了。
于是乎,为了最佳地展现自己的拍马屁技能,他们特意去鹿苑取了新鲜的鹿血和鹿肉,花了好大的功夫才精心炖成这一锅鹿血汤送来坤宁殿里。
完事后,他们还在心中叹息一番:原来菩萨似的皇后娘娘被说成是媚君惑宠的妖后,的确是被外头的言官们诬陷中伤的。陛下不纳后宫,这是娘娘的错么?陛下久无子嗣,这是娘娘的错么?
分明是另有隐情,娘娘只是替皇帝陛下背了这个黑锅,成了陛下堵住众人悠悠之口的一个工具罢了。
唉。
婠婠哪懂这些,她不过是揭开盖子时略闻了闻,发觉香气扑鼻,看上去十分不错,遂就留下来准备让晏珽宗回来喝了。
见他久久不动,婠婠微微支起身体,问了他一句:“这汤,你不喜欢吗?”
晏珽宗挑了挑眉看她:“你觉得我该喜欢?”
他还不至于到了这个地步罢,竟然在自己的女人眼中,沦落到要靠壮阳之物支撑男子雄风了。
可怜婠婠孕中本就脾气大,见他这副似笑非笑的表情,被他一堵,心里有些不舒服,反而率先发起了脾气。
“我管你喜不喜欢,你不喜欢就算了,我还不伺候呢!”
说罢她起身扔了身上的狐裘,兀自往床帐内走去,准备自己一个人先睡下了。
晏珽宗叹了口气追上去,守在她床边哄她。
婠婠咬了咬唇:“我给你准备的吃食,你为什么不用,你是不是不喜欢我?我自己也尝了小半碗,炖得也还算入味,不至于入不了你的口罢。”
他蓦然神色大变:“你说什么?你自己吃了?半碗?”
鹿血是何等烈性的东西,寻常雄风不振的男子,只是吃上两叁块鹿肉,热气上涌时也够他们在情事里支撑上一两回了。
何况婠婠本就体虚,哪怕是要给她补身子,也得细水长流慢慢地来,哪能一下子受得这样性猛的东西。恐怕还会适得其反,伤了她的。
晏珽宗连声往外面唤了婢子们进来,让她们去传召女医吏们来为婠婠再诊一次脉。
“太后让你们来侍奉皇后的胎,平素哪一样皇后入口的东西你们不是都要查验叁四回的么?!现下这样的东西堂而皇之入了皇后的口,你们就没一个人知道?就由着皇后胡来?今日晚膳是谁在皇后边上伺候的?”
情急之下,他对月桂等人也忍不住责难下去。嬷嬷们跪了一地向皇帝请罪,额上也是不禁冷汗直冒。
华夫人觑了一眼那盅汤药,不由得晃了下身子。
“娘娘……怎么会吃这样的东西?”
每日里配给皇后的吃食,她们当然是事无巨细自己查过的,甚至时不时还要自己亲自去守在小厨房里看着宫人们做,唯恐在饮食上出了差错,伤及婠婠腹中的胎儿。
——但是,那可不包括皇帝的一饮一食啊。
她们只忠于太后和皇后,只求婠婠平安生下小太子就好了,谁还有空管皇帝的死活。
是以今日有人将这盅汤药送来,说是送给皇帝的时,她们便连掀开盖子看一眼也不曾。因为她们也没想到婠婠会对着这汤药伸筷子的。
而婠婠大多数情况下用膳,也不喜欢婢子们站着杵在跟前,恰巧今日晏珽宗又没回来陪着她,竟然就让她捅出这么大的窟窿了。
女医吏们分成几班,不分昼夜都有人在偏殿轮值,时刻备着皇后传唤。是而晏珽宗吩咐下去后,不过片刻就有几个医官低着头入内了。
皇帝摆了摆手免了她们的礼,让她们赶忙去给婠婠看诊。
婠婠仰靠在床头,愣愣地看着晏珽宗大变了神色,然后宣来婢子们问责,一时间满殿人心惶惶,吓得她自己不由揪紧了被单,脸色都有些白了。
女医吏轻轻挪过皇后的一只皓腕,将手搭在上面为皇后诊脉。
婠婠的唇嗫嚅了下,轻声问她们:“本宫……做错了什么吗?还是吃错了什么东西?宝宝——孩子没事吧?”
女医吏们忍不住回头撇了眼摆在当中膳卓上的那盅鹿血汤,怯怯不安地垂下了头去:
“娘娘今晚所服用的鹿血之汤,乃是极烈性极烈性的滋阳之物,但是此物不能做长久之用,只是……只是一夕欢愉之间,偶尔助兴罢了。寻常男子服用,也不敢太过依赖,否则时日一长,必定虚空身子,于人体不利。
娘娘本是气血亏空之体,滋养身子也不能急于求成,动辄受用大补之物,反倒于娘娘有损。是以,娘娘今夜服时鹿血汤,实在……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婠婠隐隐约约有些听明白了。
她下意识将双手贴合在还未显怀的肚皮上,声音有些颤抖:“我不知道。可是我不知道那是……那现在怎么办?你们去给本宫熬药,给本宫催吐可以吗?”
“娘娘!”
医官们唤她一声,说话更加小声了:“娘娘也不必这般惶恐,只待今夜将那鹿血的功效发散出去即可。直明日晨起时,大抵就无事了。不过往后几日的饮食需要更加清淡一些。”
发散出去。
说完这话后,她们小心地抬眸,飞快瞥了眼皇后的神色,却见皇后清婉的面容上渐渐泛起了情事中的粉红,手腕上的传递出来的体温也渐渐升高了些。
是鹿血的功用在皇后体内慢慢生效起来。
珠帘外,晏珽宗低声和几个医官交谈两句,医官们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却还是按捺下羞耻和皇帝一一叮嘱了一番。
婠婠没听见他们在说什么。
华夫人过来给她擦了擦额前的汗,心疼得不得了:“您怎么越发得不肯听婢子们的话了!小时候还不至于这般呢,如今长大了,愈发肯胡闹起来……”
晏珽宗抬手打发她们全都下去了。
婠婠瑟瑟不安地看着他,甚至还有些没反应过来这么大的一出变故是如何发生的。
“麟舟,我……”
“没事的,娇娇,不会有事的。”
他将她搂在怀里,让婠婠趴在他胸膛下,一下下地轻抚着她的背,哄慰她的所有害怕。
“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娇娇没错,你是为了我才让人炖着样的汤来的,都是因为我今天没陪你用晚膳,是我的错……”
“乖,别怕。是哥哥的错。”
婠婠眼前渐渐浮上一层迷离的水雾:
“我好热。”
169:“哥哥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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