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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力能扛鼎 第222节

    唐荼荼去县衙跟两位大人一说,唐老爷还在思量,赵大人已经眼前一亮,拍桌叫了声:“好!”
    他离卸任的日子越来越近,心里边就越紧迫,正愁还有什么能添功增绩的事儿,一听这全民体育比赛,出发点好,寓意佳,省钱又省事,再好不过了。
    第201章
    唐荼荼的计划书一写出来,直让赵大人盛赞“虎父无犬女”。
    这是集思广益得来的,各种比赛项目总共列了十来样供选,又分文赛与武赛,以运动项目占多数,过五关斩六将,最后的优胜者能拿二两银子。
    赵大人逐字看完,捋着胡子笑道:“丫头想浅啦,这光给赏银有什么意思?”
    唐荼荼:“您说。”
    赵大人:“要我说啊,这优胜奖不必多贵重,量却得添上来,叫人人都愿意来凑这个热闹。”
    “就说过三关的,能来领两包崩豆儿;过四关的,能从县官这儿领一幅亲手书写的对联;过六关的能人,叫他在大年初一举着火把,去点县祠的社火。”
    他说完,见唐荼荼和唐老爷都迷糊,笑哈哈给他俩解释。
    “点社火这可是天大的殊荣啊,往年都得是文秀才、老学究才能有的殊荣——再请他们来县衙吃顿饭,上几桌席面,咱们一群县官与民同乐,岂不美哉?”
    唐老爷怔忪:“来县衙吃饭?”
    他看看赵大人,又看看荼荼,“这未免荒唐……”
    “振之你是没在县里呆过啊,多少百姓过年都要去赶庙会,人山人海乱糟糟的,百姓图什么?”
    “只因庙会上县官会过去,站在牌楼上往下望一望,能引得全县百姓振臂高呼,他们全盼着看咱们这些老脸呢。”
    “哈哈哈,原是如此。”唐老爷恍然大笑。
    他在礼部任久了,人情冷漠吃了一肚子,还从没尝过百姓爱戴的滋味,真想见见那样的场面。
    赵大人有许许多多的缺点,唯独一条,他不拿架子,因为位卑言微,身上官气不重,能跟百姓打成一片。
    唐荼荼笑得像朵花:“行,还是赵伯伯想得周到,我这就去找县丞。”
    她大步走着去前衙了,比谁都积极。
    印坊刚租下来,还没找齐雕版师傅,县衙先以手抄为主,十几首顺口溜抄完以后张贴布告,也在各闹市口贴。
    进了腊月就是备年货的时节,街上人流量很大,看见衙差贴出了布告,纷纷围上去看,与此同时,县衙要举办“强身健体寒冬大比”的消息也不胫而走。
    这顺口溜节奏鲜明,不论扫地、擦灰、切菜,还是衙役练刀练枪,不论夫人丫鬟打络子,还是文人行酒令。
    顺口溜的拍子能跟世间万事应和上,不管干什么的时候都能念一念。
    不是所有人都会为了二两银子折腰的,但你走出家门,看见街坊邻居不是跳绳踢毽,就是念着顺口溜玩单拐跳对撞,连天天打五禽戏的老大爷们,也全依照顺口溜编了节律相同的新操。
    回了家一进门,看见儿子坐得笔直,琅琅念着:“大诗人,王安石,老来捧书字不识。护眼爱眼是大事,眼到书本距一尺,胸离书桌拳一只。”
    一扭头,家里老头儿老太太从身边过,口中念念有词:“养心神,护肝脏,不生气来不骂人,合家欢来病不侵。”
    去厨房睄一眼吧,媳妇唱着:“吃得慌,咽得忙,伤了胃口害了肠。宁可桌上食无肉,不可干吃饭无汤,米面里边带点糠,少吃咸菜身体棒。”
    ……这日子没法过。
    城里的百姓全邪门,氛围如此,脾气再硬的人也会被感染,嘴上嘀咕着“这群鬼东西闲得没事干了,老子就是不整”,可叫家人们吵烦了,关起门来躺床上,也会忍不住哼上两句。
    “躺床上,勿多想,闭眼你就赶紧睡,胡思乱想伤神智。”
    好嘛,这下睡也睡不着了。
    ……
    每一首顺口溜都是六到十句,唐荼荼写得很仔细,她专门绕开了时下对医学的四分法,悄悄地把后世的医学分类扩充进来。
    这时的四分法是:体疗少小(内科小儿科)、疮肿,耳目口齿(五官)、角法(拔罐)四类,大夫只侧重这四样,远远比不上后世的医科分类涵盖面广。
    她和杜仲创作速度飞快,顺口溜以每天三首的速度更新,告示栏上贴了三排,旧的顺口溜往下挪,新作贴到最顶上。
    腊月正没什么新鲜事儿,街上溜达的闲人多,每天告示一更新,立刻有一群百姓围上来抄诵,旁边配了衙差,专门给不识字的百姓念。
    这些养生顺口溜多数都是常识,周围医馆里的大夫竖着耳朵听,看满大街散扬的都是这手抄诗,未免觉得滑稽。
    什么“睡觉别乱想”,什么“吃饭多喝汤”——那不是废话嘛,三岁小儿都明白的道理,要是人人都能照着做,每天哪儿来那么多积食嗳气的病人?
    刨掉这多半的常识,剩下的,倒是有些值得思量的。
    听说是宫里御医传出来的养生大法,给皇帝娘娘们用的……想是差不到哪里去吧?
    同行容易相轻,县里的大夫们一边对这大白话的伪医典嗤之以鼻,但每天清早,各家医馆还是要派个跑堂的去告示栏看看,把新的顺口溜抄回来,一字一字研读,盼着能搜刮出什么御医圣方。
    圣方还没搜刮着,这顺口溜已经传遍了大街小巷。
    没过几天,医馆里竟然有人找上门来拔牙了!探头探脑地站在门口,问:“拔牙多钱一颗?”
    好家伙,稀罕事儿!
    放以前,谁拔牙不是拿根线绑上、自己狠劲儿一拽的?
    百姓讳疾忌医,唤不上气了都要等三等,更别说是小小的牙病。小孩牙齿松活了,老人牙根烂了,爱吃糕点还不刷牙、硬生生被疳虫蛀蚀成了龋齿的……
    不论什么牙坏了,全敢自己拔——松活的牙拿根线系着拽下来;不好拔又疼得要命的牙,也敢拿小锤子乒乒乓乓敲下来。
    牙齿,连着经络、骨脉,也要影响气血,自己瞎胡拔,拔成了面风面瘫的不少见。
    富人用得起马尾牙刷,也买得起竹盐和牙粉,自有一套养护方法,饶是如此,牙病也是常有的事儿。
    穷人里头,三十岁以上的人张嘴全是一口黄牙,哪怕嚼牙被蚀穿了,疼得要命,也全得扛过去,顶多含上一把花椒粒,叫半张脸都麻了,也就不怎么疼了。
    可坏牙引起的脓肿仍然在那儿,一直熬着,甚至有人面颊生生被脓肿穿破,脸上破出个洞来,不能吞咽、活活饿死的也不少见。
    ——晨刷牙,晚漱口,烂牙不敢瞎胡拔,吃完糕点及时剔。
    ——牙刷熬膏不能省,西市杂铺都有卖,买二送一大实惠,买三送二全家齐。
    这几首爱牙护齿的顺口溜传得特别快,别的顺口溜效果还没见着呢,拔牙的先来了不少。
    几家医馆心照不宣,立马追着商机,在门前立了价牌,价钱打得便宜,拔一颗牙三十文,十个肉包子的钱。
    “拔牙不贵”的讯号一传出去,来的牙病患者竟一天比一天多了。
    杜仲受赵大人引荐,在县衙对街的邝氏医馆当起了坐堂大夫,他一边行医,一边收集医档,同时跟本地最厉害的耳目口齿大夫学拔牙。
    这大夫八十来岁了,满头银发,小小一绺山羊胡子也染了霜,一口牙齿却洁白如新,啃锅巴嘎嘣脆,比起年轻人的牙口也不差。
    老大夫算是这时候的专家号,普通拔牙的他懒得接诊,交给家里子侄拔。自个儿接诊病人,先要人家张嘴,张嘴露一口大黑牙的,邝大夫就立马来了精神。
    最严重的烂牙,牙齿会蛀穿成深深的窝沟,牙髓坏死,黑出一个大洞,坏牙常常掉一半、留一半牙根嵌在牙龈里。
    唐荼荼怕杜仲初来乍到的,受人排挤,每隔一天提两斤点心水果上门,帮他笼络人心。
    她这天来的时候,被这病人一嘴牙惊得头皮紧了紧。
    “丫头来得正好。”邝大夫眯着眼一笑:“过来给我摁住他,你劲儿大。”
    “啊……?”
    唐荼荼听着老大夫的吩咐,坐诊床尾,给那人按住脚。
    “摁好喽!别撒手啊。”
    这病人已经口含了麻沸散,半张脸都是麻的,叫他们这阵仗弄得七上八下的,心悬了老高。
    邝大夫双膝夹着病人的脑袋,以一根烧得滚烫的短铜钉插入牙洞。他眯着昏花老眼,手却异常得稳准狠。
    滚烫的钉子按上去,诊床上的病人闻着了熏肉味,吓得嗷嗷直叫。
    邝大夫眼疾手快地给他塞了一团布巾,不让他闭住嘴,笑呵呵说:“该你疼,这一嘴的火,味儿这么大,可熏死我了。”
    这民间土法看得唐荼荼腮帮子疼,转念一琢磨,好家伙,这跟后世的根管治疗其实是一个原理,都是要弄断坏死的牙髓,切断病灶。
    只是这个时代拍不了影像,拔牙工具少,看起来就会显得瘆人。
    床上的病人直挺挺躺了半天,等缓过了那阵疼,再把铜钉取下来。牙齿里只留下一个窟窿,待清洗干净了,以一小块薄金片敲出牙齿形状,嵌在上头阻断牙髓腔,就成了半颗金牙。
    老大夫一巴掌拍他脸上,打得病人一个激灵,骂了一声,自个儿站起来了。
    脸上觉得疼,这就是麻药劲头过了,老大夫乐颠颠一笑:“已缺两边厢,又豁中间个——余下三五颗尚能使唤,还能嚼两年烧饼呢,挺好挺好。”
    杜仲是解剖过死人的,他对面部牙齿的了解算不上通熟,胆量却不比行医几十年的老大夫差多少。
    他观摩了两天,就敢上手试着去拔牙了。
    深处的大牙难拔,他先从门牙、虎牙上手。几天之内,邝大夫从站在他旁边耳提面命,变成了坐在摇椅上哼小曲,不再手把手教他了。
    唐荼荼乐了:“这算是出师了?”
    邝大夫一哂:“出师还早着呢,他志不在此,学个门道儿、练个手熟就行了。”
    志不在此?
    唐荼荼微怔,这是说杜仲没想做五官大夫?还是别的什么意思?
    她窥了窥杜仲表情,没看出一点端倪。
    接完今天最后一个诊,唐荼荼随着杜仲一起离开,出门赶巧了,正好看见医馆门前有衙役在布告栏上贴新的顺口溜。
    近来天气无常,保不齐哪天就下雪,布告栏顶上加宽了檐,贴的也不是白纸黑字,而是在白绢上蘸着黑色漆料写的,漆料里油分足,字迹受了潮也不会糊。
    弘扬医学之路初初开了个头,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走。
    唐荼荼没忍住蹦了两步,想起来身后有人,赶紧顿住——她在这个躯壳里呆太久了,都快要忘记自己是个成年人了。
    但高兴是没必要掩藏的,她回头,笑盈盈问杜仲:“小神医,感觉如何?”
    杜仲轻飘飘叹一声:“姑娘又笑话我。”
    外人叫他“小神医”,杜仲听着跟喊他“大夫”没什么两样。自己人这么喊他,他总是要局促起来,轻咳一声:“不敢当,不敢当。”
    唐荼荼拍拍他肩膀,这孩子发育迟缓,个头长得磨蹭,拍他肩顺手得很。
    “拿出神医的架势来,等咱们的印坊开了,印的可不止是顺口溜。到时候,还是得拿你‘御医亲传弟子’的名头镇场子。”
    杜仲:“姑娘还要印什么?”
    “那可太多了。”唐荼荼掰着手指数:“有眼保健操,广播……咳,健身体操,就是比五禽戏太极拳简单一点的,怀孕的妇人也有助产操。”
    杜仲蹙起眉,迟疑着跟念了一遍:“怀孕……助产操?”
    他一皱眉,唐荼荼只当他是觉得这个不妥,解释说:“这操的运动幅度很小,主要是保护孕妇腰腿、纠正产位的——这个不急,我们慢慢琢磨一套动作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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