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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谁的电话?

    “大少奶奶,可洗好了?”
    蒲儿来敲门时,沉鸢已经恢复如常。重梳了光鲜的发髻,也重挑了件鹅黄的旗袍,耳环换作铜丝掐花的相配,她也洗净了手。
    “大少爷已起来了。”蒲儿道,“和太太一起,正在餐房等您呢。”
    沉鸢沿着楼梯下去,闻见酒酿虾和南瓜糖糕的气味。
    远远瞧见餐桌边三人还未动筷,显是在等她,五妹杜元茉耳灵,听见脚步声,招手笑着喊她快去。
    沉鸢走近杜呈璋身边,他抬起手臂,替她拉开椅子。
    “大嫂今日怎的比大哥还懒,”人齐了,杜元茉立刻动筷夹虾,“太阳晒屁股了,都还没下楼呢。”
    沉鸢笑笑,低头不言,周蕙里随即关切道:“可是身子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母亲。”她垂了垂眼,“我挺好的。”
    “月事也照常来罢?”
    “……是。”
    沉鸢忍不住瞥了眼杜呈璋,他倒是状若无事的,清清淡淡地拿筷子头剥着一只虾。
    周蕙里又道:“平日里你们小两口也没甚矛盾,可这结婚也有三两年了,却总不见鸢儿肚子动静。”
    “这事得顺其自然,心急可吃不了热豆腐。”杜呈璋应声,将剥好的虾随手夹到沉鸢盘里,“妈,您别总盯着她肚子,鸢鸢心浅,别教她紧张得睡不着觉。”
    “我不盯着,就没有别人盯着?”那副懒散浮躁样子最惹人烦,周蕙里蓦地火大,“咱们杜家不说什么名门望族,总也算在个大户之列。如今你父亲官势正鼎,你也好容易在政府谋得个一官半职,你岂知有多少暗地小人,明面上斗不过你,便指望着拿你妻儿老小做文章……”
    也或许是大清早的无名火,见杜呈璋不答,老太太一声高过一声。沉鸢习以为常,也无权插嘴,只盯着自己盘里那一对剥了壳的虾发呆,干净的橙色,真漂亮,可她记得他是最懒于剥虾的。
    “从前你胡闹,偏要从窑子里纳个什么花红柳绿的贱货回家,我念你年幼不懂事,难得鸢儿也是愿意容忍的,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周蕙里重重搁下筷子,“可是妾就是妾!你媳妇宽容大度,你却怎能愈发不知好歹?你别以为你整宿整宿地不回家,给门房塞了几个钱,我就不会知道。我且问你,昨晚你干什么去了?几更回家,又宿在谁的房里?”
    “妈!”杜呈璋不耐烦地抬眼,杜元茉手一哆嗦,刚塞进嘴的南瓜糖糕也险些掉了。
    眼见着就要吵起来,杜呈璋索性起身要走,杜元茉则赶紧死死拉住,两人正扯搡,沉鸢忽开口说:“妈您别气了,呈璋他回来得不晚。”
    “昨晚珞芝身子不爽,我便叫呈璋去她房里多陪了些时辰。”沉鸢道,“回房时也不过三更,姨太太素来知礼,并未多纠缠什么。”
    说着说着,她轻了声音:“都是我自己身子太寒弱,教母亲烦心了。”
    杜呈璋望向她,她仍是安静地坐在那儿,神色清淡地将虾慢慢送进嘴里。
    餐房一时静了半晌,杜呈璋张了张口,未及出声,周蕙里叹口气:“你这孩子,我也只是说他两句,好端端的,你又说这些做什么呢。你身子弱,我也是知道的……”
    “也罢,上月你父亲做寿,钱家送来的那株野山参还在库房放着。左右他也不爱吃这些劳什子,回头让蒲儿去库房领了,给你炖碗补汤来。”
    沉鸢点头,杜元茉又一用力扯拽,杜呈璋只好重新坐下。
    四人默不作声地用饭,杜元茉率先吃饱了,见那气氛压抑,也不敢先离席,叫人又盛了碗甜汤啜着喝。
    过一会,周蕙里又问:“你今日打算做什么去?”
    “今日衙门画到,听闻矿上工人罢工,许是也有些公务要忙。”杜呈璋答,“待办完公事,再回来给母亲请安。”
    “我要你请什么安?”周蕙里冷哼道,“你不必来,我也没那么多闲工夫见你。无事的时候,多陪陪你媳妇也就罢了。”
    杜呈璋点头称是,杜元茉咂着甜汤,忽插嘴道:“大哥又在打马虎眼了。傍晚大哥的朋友回国,准是又要下馆聚会到半夜。哪还有时间陪大嫂呢?”
    “你这小丫头,”杜呈璋愣了愣,“你又如何得知?”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杜元茉扯个鬼脸,“是三哥告诉我的。”
    “呈琮还在念书,怎么会知道你的事?”周蕙里皱了皱眉,“是什么朋友,还从国外回来,你给我交代清楚些。”
    “没什么,妈,那都是些正经朋友。”杜呈璋笑道,“从前在一起玩的,有几个也跟呈琮见过,故而知晓。虽谈不上什么手足之交,只不过如今他们期满留洋回来,既有些旧交情,少不得要去接一接风罢了。”
    “你要在社会上打拼,多交拢些人物也是好的。”周蕙里点点头,“只是留洋回来的年轻人,多少总带些不合规矩的歪风邪气,还美其名曰什么新思想。你可不要被他们影响了,再回来教坏你的媳妇和弟妹。”
    这话便难以辩驳了,若是较起真来,一定又是一场唇枪舌剑。
    杜呈璋应着,一边跟杜元茉交换个眼色,杜元茉在女子学堂读书,自是也不赞成母亲这一番言论,不过和气为大,她吐吐舌头,也就不再多说了。
    一餐饭毕,周蕙里回房休息。杜呈璋叫司机开车送他去矿业司,杜元茉上学顺路,也由司机一并带去。
    沉鸢到后园走了走,那阵子暑热,雨后更是湿闷异常。没走一会,她觉得气短,转头回了房里,蒲儿已将那枣片、桂花蜜和鲜莲子一起煮上,方才被她撂在床边旗袍也洗净了,张挂在露台,扑着清淡淡的皂角气。
    “大少奶奶回来了。”
    絮儿靠在露台正绣什么花样,沉鸢走过去瞧,只见淡青丝绢上绣着一池莲花,天空里悠悠荡荡的一线风筝。
    “大少奶奶可认得么?”絮儿笑道,“便是从前咱们还在江南时,那小屋院外的莲花池塘。”
    沉鸢正要答,忽地斜刺里蒲儿出来,劈手夺了那丝绢。
    “大少奶奶自小在那儿长大,怎会不认得,”蒲儿斥道,“只是你这孩子颇不懂事,如今大少奶奶远嫁来京城,本就不得常回家,你却还绣这物什来勾人的心,岂不正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絮儿吓了一跳,扁着嘴就要哭。沉鸢默了默,温柔笑道:“不妨事,絮儿年纪小,许是也想家了。我既嫁入杜家,自是身不由己,倒是你们当真是委屈,陪着我千里远嫁,在这异乡却也不过还是做些丫鬟琐事,一天一天,都是一样的日子。”
    “好在如今年岁过半,再有几月便是仲秋了。到那时我去请示太太,若得批准,便带你们两个回趟老家去。”
    “真的吗?”絮儿一愣,眼睛发亮,“那我们是坐船去呢,还是坐马车去呢?”
    “你傻呀,”蒲儿伸手点她的额,“咱们堂堂杜家大少奶奶,哪有坐马车回娘家的道理?大少爷一定会给我们买火车票的。”
    絮儿破涕为笑,沉鸢从蒲儿手里接了丝绢,好好地递回她手里:“你不必多心,便将它绣完罢,幼时院外的那口池塘,自我那年病后,也实在记不太清了。你绣好给我看,算是个念想。”
    炉子上的黄铜壶扑哧作响,蒲儿倒来煮好的莲子茶,沉鸢捧到唇边闻了一闻。
    “真甜,”她轻轻笑,“莲子混着桂花和枣香,闻着就好像回到了从前似的。”
    “这会子还太烫,大少奶奶慢慢喝罢,”蒲儿道,“若是喝不得滚茶,我去厨房要些冰来,给您镇一镇也好。”
    沉鸢脾胃弱,虽则天气炎热,可哪里吃得冰。
    蒲儿便将茶水沥在壶里晾着,没过多久,听闻二妹杜元茵携朋友回家做客,她们缺了人手,喊沉鸢下楼一起打牌,沉鸢想了想,索性教蒲儿捧着壶下去,将那鲜莲子茶一同分饮。
    女孩子们喜食甜汤,蒲儿手艺又好,一壶枣桂莲茶没多久便喝光了。
    那夏日天气也不稳当,才打了几圈的功夫,瞧见窗外密云低压,楼廊里风也起了,许是又有暴雨要来。
    蒲儿上楼替沉鸢拿披肩,回来时桌边只剩她一人,问道原来是那些朋友见天色恶劣要回家,二小姐出门相送去了。
    蒲儿把披肩给沉鸢裹上,仔细她肩颈吹风受凉,扶着沉鸢正要上楼,听闻电话铃作响,没过一会门房“噔噔噔”跑过来。
    沉鸢问:“是谁的电话?”
    “回大少奶奶,是大少爷打来的。”门房答道,“大少爷说他在牡丹饭店与朋友吃饭,见要下雨了,想请大少奶奶去接他一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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