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思崖,时间总过得特别慢……
微风吹拂,挽起宵漆玉一思青丝,她跪在崖边面对苍茫云海,这一跪便是三日。身后数十尺週边着一群碧玄宫弟子,并非陪伴宵漆玉,而是奉宫主之命看紧这位昔日优秀的大弟子,如今却成了投靠魔教的罪徒。
回来懺悔?
不,宵漆玉并非为了投靠魔教之罪回来请命。
何罪之有?
她,为了深爱之人而挺身保护,此事…何罪之有?
三日里,她反復思索这个道理,她确实对不起碧玄宫,也对不起养育她的师父,但若就此放手,她可承担得起往后孤单与遗憾?思至此,宵漆玉忍不住笑了,免去以往柔情,她的笑容有些残酷,更多的是悲伤。
这时几名弟子恭敬问安,宵漆玉收起笑容,光听来人脚步声,她便知晓是师父来了。璿梨身边带了两名弟子,分别是昔日与宵漆玉出宫的秦柯芸与方琦儿,这次宵漆玉回来证实她投靠魔教一事,早已震惊碧玄宫上下,更有大多弟子不谅解,儘管如此,秦柯芸与方琦儿依然深信宵漆玉有苦衷,她们请求师父别将师姐逐出师门,才换来三日跪崖思过的责罚。
"玉儿,你若肯认罪,并发誓再也不踏出碧玄宫,此事为师便不再追究。"璿梨挥退四周看守的弟子,再怎么说宵漆玉也是碧玄宫大弟子,更是她一手带大,这段师徒情,怎说绝就绝?
宵漆玉闻言,沉默地望着眼前风捲残云。
一旁方琦儿有些焦急,她熟知的温柔师姐不再,如今的宵漆玉陌生得令人恐惧,只有秦柯芸明白,这模样的宵漆玉才是真正的她,不苟同、不妥协、冷得令人无法接近,可她不明白的是愿意让宵漆玉回到碧玄宫的理由为何?
她以为,宵漆玉再也不会回来了……
"玉儿!"璿梨皱起眉头,严厉道:"还不认错!如今你让碧玄宫蒙羞!光凭这点为师便能将你逐出师门,你居然还冥顽不灵!玉儿…为师对你失望透顶!以往为师是如何教导你?莫非你全忘了!"
璿梨是宵漆玉的师父,也是宵漆玉的亲人,唯一如娘亲般的存在。
而碧玄宫是她的家、她的故土……
"我……"宵漆玉踌躇良久,缓声道:"并没有错。"
"大胆!!"话刚出口,璿梨便上前拉过宵漆玉狠狠甩了她一巴掌。手劲之大,将她整个打趴在地,见嘴角倘下的殷红刺痛了璿梨的眼,可她气得不能自己,双手止不住的颤抖,面对宵漆玉,她的心情复杂,这个她视如己出的孩子,居然……
"孽徒!孽徒!孽徒!!"
震怒渲染了静思崖,无人敢多喘口气,四周静密得彷佛只剩宵漆玉与璿梨两人。看着垂首跪地的徒儿,璿梨心痛万分,曾经听话体贴的孩子,居然成了败坏名声的孽徒,而孽徒二字,更如同一把钢刀,毫不留情地刺伤宵漆玉的心。她明知会惹师父不悦,明白自己绝不会放开惜福红,两难之间,她又该如何取捨?
咬唇,她可以压抑澎湃涌出的无奈,却无法阻止倘下的泪珠,一颗颗晶莹剔透,沿着脸颊悄悄滴落。她宵漆玉,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她尽力想成为所有人眼中的那个好弟子、好师姐…她苦练道法、善待同门、替民除鬼……
如今,她有个想要守护的人,想要不顾一切的去爱……
"我并没有错。"当需要被谅解得太多,宵漆玉寧可让人误会到底。
孽徒也好,背叛也罢。
她都不在乎。
叩!一声响亮,宵漆玉忽然重重朝璿梨磕头,并且不只一次,她连着五个响头让额角都磕出血。方琦儿见状,第一个念头便是扶起宵漆玉,却即时被秦柯芸拦下,她只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但从眼中可以看得出来她也十分担忧,只是这次,她们没有立场干涉,这是关乎太多亲情与碧玄宫悠长歷史的问题……
"好,好一句没错!碧玄宫当年脱离妖派一说可是牺牲了多少弟子?又有多少宫主积德施善,才恢復碧玄宫一身名清誉?"璿梨上前再打了宵漆玉一巴掌,彷佛要将她打醒,"就你这几声响头,也对得起歷代宫主?倘若没有懺悔之意,就算你将人头砍下奉上,为师也不会接受!"
"弟子并非为了歷代宫主之原谅…"宵漆玉从地上狼被起身,她垂着头恭敬道:"弟子是感念师父养育之恩,但弟子这次确实无错,弟子并非投靠魔教,弟子…只想守着挚爱福红,仅此而已。"
福红名讳道出,秦柯芸与方琦儿同时一惊。儘管她们不知当年虎龙窟秘宝内的情况,但她们知晓那日后宵漆玉神情恍惚,此事定与惜姑娘有关,只是没料到惜福红回来了,而且宵漆玉还遇上了她?这连串事,甚至牵扯上魔教?
"放肆!!"璿梨并不知晓惜福红为何人,她只知道宵漆玉真逆了,"怎可因儿女情长误了碧玄宫?那人可有比碧玄宫、比这些伴你成长的师姊妹、比为师的教导更加重要?不惜让你毁坏碧玄宫名誉,与江湖为敌!"
慌了…乱了…
宵漆玉愣着环住双臂止不住颤抖。
本只是件简单的事,她只想守着惜姑娘……
--"你可是担心我为了惜福红,会再犯错?"
忽然忆起曾经的话语,宵漆玉泪眼婆娑地缓缓抬头。结果她终究只是个凡人,她的心一但被偷走,就很难取回,思念虽杀不了人,却足以让人行尸走肉,经过三年折腾她又岂会不懂?
这错註定该犯。
"…我…我必须回去…"宵漆玉摇晃站起,她口中念念有词,整个人彷佛失了魂。
"玉儿!你执意回魔教是不是?好…好…"璿梨忽一甩袖,冷声道:"看在往日师徒情分,为师也不需你以命赎罪,只要你自费武功,为师便让你离开碧玄宫,从此再无瓜葛!"
再无瓜葛……是绝情还是宽恕?宵漆玉闻言双腿一软跌跪在地,这时方琦儿再也听不下去,她哭红双眼连忙跪在师父面前,连秦柯芸也上前求情。
"师父您放过大师姐吧!"方琦儿拉着师父衣摆,眼泪颗颗滑落,"师父求求您了!别赶大师姐走!师父……"她与宵漆玉同门时间虽不长,但宵漆玉待她极好,犹如亲生姊妹般照顾,她又怎么忍心看宵漆玉被逐出师门?
"师父,宵师姐一时糊涂,您暂且放过她吧?隔几日师姐想透了,定会跟您陪罪。"秦柯芸跪下拱手求情,虽然她认为宵漆玉很难想透,可就断了二十来年的情分,秦柯芸也不乐见。
耳边左一句求情,又一声哭嚎,璿梨握拳的双手松了又拽紧,她垂眸望着那曾经得意的大弟子,如今却像个娃儿蜷缩哭泣,犹如二十年前她刚领着宵漆玉回碧玄宫,那个还懵懂孤单的孩子。气虽没消,情却阻止了衝动,璿梨无奈叹气,最后只甩袖离去,她离开算是再给宵漆玉一次机会,让她想通是非对错。
方琦儿见师父离开,害怕扑进宵漆玉怀中大哭,她不愿看见有人被逐出师门,在碧玄宫中的弟子都是孤儿,所有人都如同家人般存在,少一个都不行。而秦柯芸只是无奈的望着宵漆玉,她有许多疑问,但现在并不是时机,再者宵漆玉恐怕也不会全部吐实,那深如黑潭的心,实在难以捉摸。
至于跪地的宵漆玉,她盯着师父离开的方向沉默不语。
这次没被赶出师门到底算幸还是不幸?
她只知道,无论问她一遍、十遍、百遍,她的心意始终如一。
何罪之有?
有罪,也无关江湖是非。
"弟子…不孝…"她认的错便是不孝。
而惜福红她是不会放手的,这次绝不再放手。
另一头地牢内,惜福红兑现了她的承诺。手中锦帕擦去洛倾城脸颊边的血污,动作轻柔地闪过伤口,这日的洛倾城看以来精神好多了,不比昨日的残弱,她眨了眨睫毛,眼神锐利却不带任何敌意的凝视着惜福红,彷佛是只温顺的老虎,却不失应有的野性与霸气。
"你做了什么?为何湘音要这样对你呢?"惜福红不敢说她瞭解吕湘音,可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吕教主的残酷不是她所能想像。在惜福红眼中,眼前的女人几乎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到底犯了什么罪,才会受如此对待?
洛倾城望着惜福红良久,勾唇角淡道:"杀人。"
惜福红闻言抖了下,手中锦帕随之掉在地上。
见状,洛倾城挑眉淡道:"怕?"
杀人不过是吕湘音一面说辞,实则她不过是代罪羔羊,倘若她真要杀人,还会让吕湘音捉住吗?还会忍受这些酷刑吗?因此洛倾城乾脆将计就计,成了杀人魔头,她倒想看看惜福红知晓她是个恶人,会有何种反应?
"我、我才不怕呢…"惜福红慌张地捡起锦帕,固作镇定地道:"何况你被绑着,我也不需要害怕。"话虽如此,眼底的紧张却隐藏不了,这般逞强模样在洛倾城眼中异常可爱。
她低笑几声,放柔眼神道:"我不会伤害你。"
伤已太多,无须再添一笔。
惜福红听洛倾城不会伤害她时,忽然胸口一窒,有种说不出的情绪。她摇了摇头让自己不再多想,于是改口问道:"你可是从外头来的?外面长得什么样子呢?我待在穀中从没出去过,外面可会很危险?"
洛倾城盯着她不语,静默的眼神瞧不出情绪。
"我、我听湘音说外头都是恶人,可是这样?"她尷尬的补充说道。
"并非如此…"洛倾城开口轻道,她的声音虽然有些嘶哑,但沉吟的嗓子十分慵懒,煞是迷人,"有善有恶、有山有水、有富有贫、有悲有喜……"这些惜福红都明白,只是她忘了,彻底忘了所有苦痛。
"这样啊,说到外头…上回湘音给我带了个甜食,那一串串圆圆的食物叫什么呢?饱满红圆的,甜甜酸酸的,好吃极了!"惜福红越说嘴越馋,她眨着双眼期待地看着洛倾城,彷佛说的不是甜食,而是珍宝。
洛倾城心头一暖,融了眼底寒冰。
"糖葫芦?"她开口回道。
"对!就是那什么葫芦的!好吃极了,可惜湘音后来都没给我带,唉,真想在尝尝呢。"惜福红一脸惋惜,夸张的表情让洛倾城勾起淡笑。惜福红依旧是惜福红,她的纯真不变,如今是个不知苦痛的女娃儿,就如她第一眼看见的那个雾谷小童。
"以后我给你买。"洛倾城忽然认真道,从她眼底竟看见一抹坚定。
惜福红霎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好开玩笑地指着她高锁的双手道:"你还被锁着呢,怎么给我买?不如先养好伤吧。"不知为何她知晓洛倾城并非只是说说,从她眼底透出的坚定,竟让她忍不住想回避,"我、我该回去了。"
她拍了拍衣裙准备离开,而洛倾城也没如昨日般拦住她。
惜福红刚走两步,忽然想起什么般回过头问道:"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子呢?"
对于洛倾城唤她名子一事始终感到疑惑,惜福红却完全不认识眼前的女人。
"洛倾城,"半晌,她才缓缓开口道:"我叫洛倾城。"
曾经的洛大当家--洛倾城。
惜福红听闻这名讳,只点了点头便离去。洛倾城?这三个字并未在她心底起任何涟漪,只是她不懂,为何洛倾城的表情会如此凄凉?那挥之不去的忧愁又回到心中,待惜福红回神后人已经站在薛百花的卧房前,她却迟迟不敢起手敲门。
她来是为了替洛倾城拿药,别无其他。
正当惜福红犹豫不决,腰身忽然一紧,便被人从后拥入怀中,鼻间嗅到一丝药香,她知晓来人就是薛百花。没有过多的挣扎,她说不清自己对薛百花的感情究竟为何,过多的矛盾令她无法正眼望向那双贪恋的眼眸,却也无法狠心推开。
"阿福…"薛百花凑上前亲吻惜福红的耳廓,轻笑道:"想本医?"
"我只是来拿药。"惜福红垂首淡道,脸颊却不争气红了。
一听拿药,薛百花立刻放开惜福红,她焦急地扳过惜福红的身子,上下仔细查看,"怎么了?可是伤了?"
见薛百花关心的模样,惜福红努力的板起面孔,她推开薛百花的双手道:"不是我啦,是……"她刚想起地牢中的洛倾城,忽然觉得说出实情似乎不妥,便改口道:"…总之…我要能一抹就好的外伤药!你若没有那我就回穀了。"
薛百花眼一沉,很快又换上慵懒的淡笑:"只要是阿福想要的,本医定会给。"
她领着惜福红进房,从药箱中取出瓷瓶递上。惜福红接过药瓶后只淡淡道了声谢便离开,难得薛百花没有婉留,她只送惜福红离开,望着那逐渐远去的身影,眼神越加寒冷。
她明白惜福红是去见洛倾城,并非忌妒,而是无尽担忧……
章八十六 再无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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