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一辆黑色宾利停在了周寅坤面前。
驾驶座上下来一个年轻男人,是之前在湄赛时候,跟卡尔搭档在泰屋看押周夏夏和萨玛的武装队员,名叫林城。
林城出生于中国广东,幼时随父母偷渡到缅甸,父母双亡之后,为了填饱肚子加入了缅甸的儿童军队,后因为枪法出色又进入到周寅坤的武装军中。阿耀因为储存卡的事暂时待在缅甸,周寅坤调了林城带着东西过来。
“坤哥,人找到了。”他拉开后座车门。
周寅坤上车,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那边很快接起来,“坤哥。”
“到酒店了?”他问。
那边卡娜温柔地嗯了声,又问:“坤哥,你今晚回来吗?”
“不一定。”周寅坤说:“要是觉得住得不舒服,就告诉我,我给你换地方。”
那边轻笑,“好。”
电话挂断不久,宾利也停在了九龙城食街的南角道。
虽然是下午,食街上人却不少,一眼看过去,不少都是东南亚菜馆。周寅坤走上十字路口最尽头的居民楼,一家泰餐馆就开在最顶层,破旧的顶楼天台摆放着数张桌子,过了中午的饭点,只剩几个带着头套的大妈在打瞌睡。
最尽头的那张桌子旁,有个肥硕的背影正操着浓浓的粤语口音打电话,直到被人重重地拍了下肩膀,那人一回头,看见两个高大的男人,忙挂断电话,笑问:“两位,来旅游的吧,来来,我们这里是正宗的泰国菜,哦香港菜也有!价格优惠多多——”
周寅坤皱眉看着他满脸油腻腻的样子,林城打断:“肥荣。”
听见这个称呼,那人一怔。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叫他,他在这里开餐馆开了十几年,大家都知道“张记大佬荣”。
“你们是……”
“你跟周耀辉跟了多少年?”周寅坤开门见山。
提及周耀辉的名字,肥荣面色僵了一瞬,见那些帮工的大妈纷纷往这边看,自家的员工自己知道,嘴碎藏不住话,肥荣赶紧招手吼人:“要死了是不是,拿着我的薪水在这里当蛇王啊?去去去!”
本来午饭后就是休息时间,不晓得这肥仔忽然发什么疯骂起人来,大妈们白眼翻上天地下去了。此时天台上只剩三人。
提了周耀辉,这两人又不像香港本地人,看这个头身材就知道是练家子,年轻时候碰到过不少,很能打。
肥荣做生意做惯了,凡事先让步赔笑脸:“两位,我的确是跟过周耀辉,不过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也就跟了三四年,后来他不在香港做了,我老婆又怀孕了,我逮着那个机会彻底金盆洗手,做买卖了。”
说完他又问:“你们是辉哥什么人啊?哎呀不管什么人,我这里都欢迎得很哦。”
周寅坤点了根烟,“从那以后,再没见过周耀辉?”
肥荣想了想,“见过。大概……两年前?我记不太清,就是远远地在新界见过,他跟几个外国人在一起,去的是最高级的酒店,我本来还想打个招呼,后来一想,辉哥是做大生意的,哪还记得我这种小喽啰。”
周寅坤听了这些没说什么,走了两步到了天台边缘。难怪把餐馆开在这儿,虽然旧了点破了点,但这个角度能把整个九龙城尽收眼底。
老爷子在最初就是在香港白手起家,后来去了缅甸,香港这边的生意逐渐不温不火,为不留把柄,后面就让周耀辉负责收尾。周耀辉曾在香港住过几年,生意收尾之后的多年都没再关注过这里。然肥荣说,两年前他在香港看见了周耀辉。
摆明有问题。
半晌,周寅坤开口:“现在门路最广的是哪个社团。”
按照何玉龙的处事方式,和安会必然不是龙头老大。
果然,肥荣说:“那肯定是屯门陈家的东兴社了!祖祖辈辈做起来的社团,虽然现在不如往年了,那论实力,还是这个。”
肥荣竖着大拇指,周寅坤连头都没回。肥荣尴尬地朝林城笑笑,后者也是面无表情,他咽了口口水。
“陈家都做什么生意?”周寅坤问。
“那还是老几样,什么收保护费啊,赌球赌马的博彩啊,生意越做越大,这不还要在澳门开新赌场!听说大得吓人,哎呀勾得我心里也痒痒——”
“除了这些,有没有别的。”
肥荣听他追问,眸中一闪,笑呵呵地打马虎眼:“再多我也不清楚了,我一个开饭店的,每天油盐酱醋,哪里知道大哥们的事……”
此言一出,周寅坤回过头来,“你不知道?”
“哎呀,确实是不知道。”
话没说完,就见林城拿出一沓美金,塞在了肥荣围裙兜里,肥荣眼前一亮,嘴里说着“使不得使不得”,手里摁在兜上,暗戳戳地摸张数。
还没摸出个所以然来,林城又塞了一沓比刚才更厚的,围裙兜小,钱都满出来,肥荣赶紧一把按住,“哎哟可别掉地上!”
周寅坤笑问:“现在知不知道?”
肥荣小心翼翼地把钱折好,嘿嘿笑了两声,“虽然久不在江湖,但是以前的兄弟们常来照顾生意,这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就都听了那么一点半点的。”
肥荣走近,低声说:“陈家有人罩着,黑的敢做,白的——也敢做。”
他吸了吸鼻子,盯着周寅坤。
都说到这个份上,那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周寅坤嗯了声,“他们哪来的货源?”
见周寅坤一听就听懂了,肥荣打量了他。
他没见过周寅坤,但知道周耀辉是做什么的,心里暗忖这多半是周耀辉的同行,打听陈家的渠道,想做什么不言而喻。
只是……他一看就不是本地人,跟陈家作对,是以卵击石。跟陈家合作,人家怕是都懒得搭理。
“这个,我是真不知道啊。这是绝密,陈家核心那几位才能知道的事,哪能随随便便就让外人知道。不过我知道的是,陈家这些年都低调,只闷声赚大钱!”
“和安跟东兴比怎么样?”
肥荣一听立马开窍:“你们是和安会的啊?哎呀,自家人,我们这地界就是和安看着,瞧瞧家家生意好的,没人敢闹事!”
想了想他心里一惊,难道和安会是忽然打起了东兴社的主意?
再看这两人,像是直奔他而来,那就是早就知道他,甚至是……早就查了他?想到这里,肥荣脸上挂不住笑了,收了钱透露点消息可以,但帮派社团之间的浑水是绝对趟不得的。
十一月的香港天气凉爽宜人,然肥荣额上却冒出豆大的汗珠。
“你端了这么多年的盘子,也懂一个道理吧?肥肉如果都让一家吃了,其他人会掀桌子的,是不是?”
周寅坤熄了烟头,“这几天你跟着我,把你知道的全部说给我听,不用你拿刀拿枪,做完这些闭嘴继续开你的饭店,怎么样?”
肥荣吸吸鼻子,没吭声。
周寅坤好脾气道,“没事儿,我也可以多给你一个选择。”
“嘭”地一声,一直放在林城身边的箱子被拎到桌上。咔哒一声箱子打开,肥荣看过去,箱子里装满了钱,而钱的最上方,放着枚小小的粉色发卡。
“幼儿园门口捡的,不知道是不是你家老幺的。”
肥荣的汗大颗颗地滴落到地上,“嗨,这、这孩子丢三拉四的,回来我、我说她!”
他把发卡收到了自己兜里,双手冰凉地抹了把脑门上的汗,然后扯出一丝笑:“这钱我还是不收了吧,都是自家人,帮个忙应该的。”
“那不行。”周寅坤走过来,“自家人哪有白帮忙的道理。既然你跟和安会很熟,那么几位叔父住哪,是个什么性格,你都很清楚吧?”
肥荣点头,仿佛猜到了点什么。
刚才在这里吃饭的人还在议论,说今天中午和安会选坐馆的事没成。听说是何玉龙的亲外孙回来了,原来定下的坐馆人选就不合适了。难道这就是那位……
那他跟周耀辉又是什么关系?
*
晚上是何玉龙亲自下厨,做了地道的香港菜,听说周寅坤第二天要拜访社团的几位叔父叔公,何玉龙赞同地点点头,表示要亲自给他引荐。
周寅坤笑了笑,婉拒说:“外公,您带着我,人家怎么想?到时候他们都以为您老人家有别的想法,引起误会。”
何玉龙一听,哈哈大笑,“那行,你自己去。就当是做晚辈拜访长辈,我不出面,那帮老家伙总不能说我偏心亲外孙了。做社团最忌讳的就是一碗水端不平,阿坤,你明白就好。”
周寅坤笑而不语。
第二天,肥荣早早就等着了,生怕是晚了一秒。
接连拜访了几位叔父,那几人跟肥荣说的差不多,滑不留手,收宝石收钱的时候收得利索,场面话说了一堆又一堆,就是没说出几句真正有用的。看来是都明白昨天中午何玉龙的表态,周寅坤虽然回来了,但何玉龙并非一定会让他当坐馆。说到底,他没在和安会待过。
最后一位是洪伯成,他住的地方远,豪宅在半山腰上。周寅坤到的时候,洪伯成正在自家池子里钓鱼。
周寅坤给洪伯成的礼物是所有人中最贵重的,洪伯成不缺钱,但这礼物瞧得出用了心思的,他本就对周寅坤印象不错,周寅坤来了之后也只是闲聊,没提过半句社团的事。
“阿坤。”洪伯成把装上鱼饵的鱼钩投入水中,“你外公最近为了赛马场的事正头疼,魏延也在处理这件事,就是比较麻烦。”
“赛马场?”
“博彩是社团赚钱的主要路子之一,你外公想在沙田再建一个大型赛马场,一旦建起来那么赛事也好,门票也好,赌马抽佣也好,加在一起都是很可观的收入。不过这中间明显有人使绊子,没有官方的许可证,建了就是公然违规违法。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周寅坤点头,“不过这件事,需要官方同意,魏延有什么路子?”
“这就是他的事了,我们只看结果,不看过程。”
周寅坤挑眉,“多谢叔公提点。”
洪伯成摆摆手:“别瞎客气。”
从洪伯成的别墅出来,天已经黑了。林城一直等在外面。
宾利沿着盘山马路开下去,周寅坤坐在后座把玩着手机。就在车子即将汇入山下的马路时,林城忽然一脚刹车,他们的车被一辆警车别在了角落里。
“坤哥。”林城立刻看了眼看后视镜里的周寅坤。
后座的男人看了眼径直朝这边走来的警察,幽幽开口:“不用拦,你也拦不住。”
林城眼睁睁看着周寅坤上了警车,他眉头紧蹙,当即转身上车,紧紧跟在了那辆警车后面。
第104章警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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