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知悠进图书馆时是下午一点半,天色黯淡得和早晨起来时没什么区别,始终灰蒙蒙的一片。分明是三月里最冷的一天,造物主今天却格外懒散,没决定好该是什么样的天空,就从水泥地面上扣出一层蒙版,连色调都没调就安放在天空中,颇有种不管不顾的意味。
她去的是古本阅览的那一层,但不是为了找里面的书,而是因为进这一层需要存包,只允许把电子产品带进去——在她一股脑地把所有的东西都塞进小柜子的时候她总有种感觉,像是能把所有烦心事都暂时关在这个四四方方的小格子里,她走出排柜的时候就能够轻轻松松地度过这个阴郁的下午。
但她还是没能开心起来,不到四点钟,电脑里PDF的吸引力再盖不住身边人来回走动带给她的烦躁、泛着罗兰香的高领毛衣拉上去掩住的鼻子再避不开隐隐散臭的某双运动鞋,乃至三月中旬家里地暖已经停了暖气片也仍在供暖的图书馆都开始有些面目可憎——尽管今天足够冷,没有暖气她大概率也会骂娘。
终于,在她捧着一杯水回到座位,看见桌面上粘着一张亮黄色的便利贴时,这份不快到达了顶峰。她利落地合上电脑,抓起椅背上的大衣,留下那张画着俏皮笑脸的还算工整的纸片——她一个月总要见到那么几张,来自男生或是女生,委婉地表达着求偶的尝试——走向前台。
“嘀”的一声,她用学生卡刷开储物柜,把电脑和水杯装好,再穿上大衣,背上书包,最后才有些抗拒地从柜子里掏出围巾,合上柜门。
还没走出图书馆,隔着大大的玻璃门,方知悠看见天色透白的亮,恍然间她有种时光倒错的幻觉,临近暮间,怎么像是正午一般。
直到走出馆门,纷杂的雪花被风卷着往她领口里钻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这光亮来自于何处。方知悠低下头,看着地面上覆着一层已经不算薄的雪幕,犹豫了一会儿,开始朝校门走。反正今天她也不可能再看进去一个字了。
她倔强地把围巾团在手里,不肯围上,只缩着脖子低头向前走。其实今年冬天家里面也下了雪的,一月底最冷的天气,小而散的雪花甚至没落地就要消弭不见,打在地上就迅速被车流和脚步踏碎,变成肮脏的泥,仅剩灌木丛上零散地积了一层,让她疑心这雪就算下在夜里也会被地气融化。
不像今天,不多时的功夫,她脚踏出的印都是素净的白色,无边无际的银白让世界也安静下来,随着纷纷扬扬飘絮般的雪花一同安眠。
她想起大一那年冬天第一次见识到大雪的那天,她兴奋地把知远邀请到学校操场,在夜幕下幼稚地尝试做雪宝宝、卷雪球、再趁知远不注意一把把他推进她挖好的雪坑里。那天到最后,她羊毛的手套都被雪浸透,手冻得又冰又麻,知远握着她的手往上呵气,被她嘲笑他的手冰的比雪还厉害,他于是拉着她的手探上他劲瘦的腰腹,用他的体温暖热她的手。
方知悠低头一板一眼地走着,黑色的靴子尖上蹭了一点雪,随着她的脚步一晃一晃,晃得她鼻子酸,她和知远还较什么劲呢,他无论作为爱人还是作为弟弟,都是无可指摘的呀。
她看着手里蓝棕格子的围巾,心思动了再动,却还是围不上。
早上出门前她安静地站在玄关那里由着知远给她系上围巾,再调整好大衣。她那时盯着知远越发明显的颧骨出神,等一切打理完毕,准备踮脚吻他,却被他状似不经意地避开,只推着她出门,道声今天有雪。
方知悠抓着围巾的手被风激得发红,脖颈里卷进一点雪花,落在皮肤上迅速化开,冰得她神经一颤。
她想起某天晚上身上相似的触感。那是二月底的一天,他们刚刚回到他们自己的小家,知远已经整整三个月没有碰过她,在家里的时候母亲坚定地否决了她和知远同住一屋,而知远也明白地拒绝了她的情事邀请。回到属于她自己的空间,她再次缠着知远,最终得偿所愿。
但那场情事并不愉快,本就是为寻得逾越之爱的证明和安全感,却因为知远隐隐的拒绝而让她备受煎熬。她越主动地渴求,内心里的自厌和愧疚就更深。
所以当性事终了,意识回潮之后,她疲累的神经并不能安眠。她闭着眼任由知远清理收拾,再把她牢牢用被子裹住,她听着他轻手轻脚走进浴室,许久之后才出来,躺在她的身后。
她侧身靠近他,隐约间脖颈处碰上一点凉意,知远很快收回手,隔着被子环住她,也阻挡了她确认的尝试。
现在想来,他的手为什么会那么凉?
方知悠脚下一滑,片刻踉跄后决定还是放弃石板路走到人行道上,她沿着已经踏出的脚印向前,渐渐走到了学校大门。她出了门,正当犹豫是打车还是步行回去的时候,她听到了知远的声音。
“知远,你怎么来了?”
她的弟弟把伞递给她,又接过她手中的围巾,像早上一样自然地为她围上,并没有追究她为什么只是拿在手里。
“我也是刚到,我看到雪下大了,就来给你送伞”,方知悠看着弟弟贴近,轻轻拂落她头发上沾着的雪花,“早上出门的时候不知道会下这么大,忘记给你拿伞了。”
“那你怎么不和我说?”
“刚刚准备进到你们学校里再和你说的,然后就看到你出来了”,方知远把手套褪下,递给姐姐,“你准备回去吗?”
方知悠摇摇头,又点点头,“一起回去吧。”
她决定和知远一起走回去,家离R大并不远,雪景又格外好看,一起走走路也好。
她示意知远站到伞下,他却不置可否,从书包侧兜里掏出另一把伞,撑开,远远地看着她。
“姐,走吧。”
方知悠再无话可讲,知远的反常举动和三月里的这场雪一样,让她心里也发生了一场倒春寒,料峭的风灌进血管,她的腹腔里凝满了血滴。
她和知远以一种亲近而不亲昵的距离并排走着,偶有狭窄的路段,知远会走在前面,为她把雪面压实。
方知悠沉默地看着弟弟的背影,觉得他的肩削刻得能把大衣刺破,她回忆起了更多的细节,越发凸显的颧骨和肋骨,下体交合时的抵着她的耻骨,以及压在脖颈上更细瘦的指节。知远…似乎在暴瘦。
她一直自欺欺人地忽视这些变化,心底里却完全明白知远的状态和高三那年一样,他在以一种极为痛苦的姿态承受着她的爱。她想到他们将要回的小家,突然意识到她任由自己的偏执发展到了什么程度。她感到不可思议,这种惧怕他离开的恐慌逐渐变成一种不知不觉的控制欲,他的温顺和服从显然助长了这一趋势。
那么她,其实是在强迫他同居吗?
方知悠觉得自己不能再想了,掩耳盗铃是她最后的体面,她从迈出第一步开始就靠着这不光彩的手段维持着自己的妄想。
不,或许不用称之为妄想,知远也是爱她的。
方知悠看着空寂的雪,心中突然感受到莫大的不安,她伸手去牵知远的手,却被他不动声色地避开。
“姐,路上滑,小心摔倒。”
她听见自己胸腔里凝结的血液破碎的声音,攒蹴的不安似乎还在昭示着一个返春的严冬。
她和知远一路再无话,但每一秒不安都在汇聚,她像是等待着审判日的罪人,在漫长的沉默中逼近降临的预示,每一步都更接近悬崖边缘。
出了电梯走向家门时,她在心底里暗示自己,或许进了门这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像是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心急如焚,恨不能立刻钻进她的安全屋。
走廊里的每一步都如圣母院的钟声一般敲打在她的鼓膜和心尖,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宁愿奉献出所有的美貌,也要换来卡西莫多一样的虔诚。
她心跳如擂,在心中默默计算着距离,三步,两步,一步……
知远为她打开门,她踏过门廊,觉得自己安全了,刚才的一切都是她的狂想。她转身准备去接知远的伞,却意识到眼前的少年并无进门的意思。
她的血液又凝成了冰晶,接下来要说出口的话注定会让她从里向外碎裂。
不要…不要说出口……求求你……
嘴唇翕动,她听见知远轻声说出口,
“姐,我们分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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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开的这一章写得也太长了,明天把下半部分放出来
七十七倒春寒(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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