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不敢跟过去,朱玉生怕自家主子惹怒了太子,硬着头皮跟进了竹林里。
主仆二人先后进了那片竹林,顾休休离了老远便听到剑刃划破空气的声响,那剑声在竹林间延绵不绝,犹如鹤唳钟鸣,响彻云霄。
她放缓了脚步,不知怎么却是想起了绿翡刚刚说过的话——几年前有个不知死活的侍从闯入了竹林,叨扰了殿下习武,便被拖下去打了五十棍,活生生被打死了。
元容不是残暴嗜血之人,哪怕他南征北战,被北魏子民奉为杀神,也从来滥杀过无辜。
她想不通,绿翡所言到底是真是假。倘若是假,又怎么会连秋水都一脸忌惮的模样?
倘若是真,那元容为何只因侍从惊扰了他晨练习武,便让人将其活活打死?
顾休休带着一头雾水的疑问,走近了那肃肃剑声。几乎是在她踏入竹林,看到他的那一瞬,元容便停住了晨练,他似乎早有察觉有人闯入了竹林,敛住剑气,将寒光凛冽的长剑竖到腰后。
那份警觉力,让顾休休这个练武的半吊子自愧不如。她停住脚步,刚想说话,一抬眼就看见了他赤着的胸膛——元容晨练时,竟然没有穿上衣。
准确的来说,他将上衣褪到了腰间。露出了结实有力的胸肌,那精瘦的腰线流畅优美,多一分嫌多,少一分嫌少,在朦朦胧胧的曦光下,显得恰到好处。
他转过身看到顾休休,怔了一下,还未来得及说话,那跟在顾休休身后的朱玉,已是狂奔离去,一刻不停地跑出了竹林。
“……”元容将剑刃收回剑鞘,放在了竹林间的石桌上,不疾不徐地穿好了蟒袍:“豆儿,你怎么来了?”
他说话的语气并不严厉,反而像是往日一般温柔缱绻,嗓音淡淡的,哪里有那些东宫侍从们说的凶神恶煞。
顾休休下意识吞咽着唾液,眼神飘忽着,不太自然地转移了视线:“谢瑶死了,被人割喉,扔在了东宫后殿外的花圃中。”
元容听闻此事,也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见他似乎并不惊讶,顾休休又道:“我觉得此事与贞贵妃有关。”
元容微微颔首,坐在了石桌前,慢悠悠朝她挥了挥手,示意她过来坐下。
“长卿,你不怕……”她朝他快步走过去,神色仍是有些急切,顿了一下,道:“谢瑶毕竟是陈郡谢氏的嫡系,死在东宫外,若不能及时查明真相,届时谢家告到皇上那里去……”
元容摆出茶具,温声道:“豆儿,会烹茶吗?”
顾休休愣了一下:“会。”
他抬手,用那骨节明晰的手掌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她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若说谢怀安是名士大家,那长卿却是比名士更悠然自得,处事不惊。”
原本她还挺心急,被元容打岔了几次,见他不慌不忙的样子,反倒也是平静了下来。
顾休休坐在了他对面,再不提谢瑶的死,用木夹执起茶饼来。煎茶,需经三道,先炙烤,后冷却,再将茶饼碾罗成末。
她的二叔父喜欢喝茶,顾月除了喜欢琵琶音外,烹茶的手艺也是一绝,顾休休耳熏目染,久了便也学会了茶艺。
她一向聪慧,学什么上手都快,在烹茶的造诣甚至超过了顾月。二叔父生前,也是最爱喝她们姐妹两人泡的茶了。
时间静静流逝,两人便对坐在竹林间,顾休休以清晨寒露为引,烹煮碾碎的茶饼,淡淡的茶香萦绕在鼻息之间,嗅起来微涩浓醇。
她从始至终都微垂着眼眸,待茶水烹煮好,抬手给元容盛了一杯,递送到他面前:“尝一尝。”
元容接过精致小巧的青瓷茶杯,修长削痩的手指轻叩杯底,晃了晃红色茶汤,呷了一口茶:“涩后回甘,想不到多年未见,豆儿烹茶的手艺,已是颇有造诣。”
顾休休虽然被夸赞了,心思却不在这上面,她看着他身上的蟒袍:“长卿,你不是畏寒,怎么穿得这样单薄?”
说着话,她便看到了他额间渗出的薄汗,大抵是方才晨练舞剑时出的汗。
也不知为何,他身上出了些薄汗后,并无异味,也没有了那淡淡的草药味,反倒是沾染上一丝清淡的花香,那气味闻着熟悉,似乎是……她身上的茉莉香?
顾休休只看了他一眼,便飞快地移开了视线。不但是有微甘的花香,还有些男性荷尔蒙的气息,似是苍穹上的金乌,与那浓醇茶香混在一起,止不住钻入她鼻息间。
她脑海中浮现出方才闯入竹林时看到的那一幕,流畅的肌肉线条,轮廓分明,胸膛厚实,腰腹精窄……
她抿住唇,摇了摇头,试图将那浮想联翩的幻想甩出了脑海,可越是克制,那画面便越是清晰。
顾休休心跳的厉害,这也不是她第一次看到他的身体了,还未成婚时,她便在永安侯府照料过他一夜。
明明那时候也看到过他的胸膛肩背,可不知为何,上一次看到时,并没有分毫杂念,只是觉得有些羞涩。
而这一次,她却控制不住杂乱的思绪,哪怕只是看到他额间渗出薄汗,都会联想到他方才赤着的胸膛上去。
甚至……想要伸手摸一摸。
但其实,顾休休昨晚上就已经摸过了——他将她亲的毫无招架之力时,她双手便抵在他胸前,掌心下便是突突有力的心跳声,灼热又挺拔。
她咽了咽口水,听到元容道:“穿着沉厚,不便习武健体。”
“什么?”顾休休怔了一下,显然已是忘记了自己刚刚问过他什么,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回答她的问题。
“你不要着凉了……”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她连忙从袖间取出柔软的丝绸帕子,探过身子,伸长了手,替他擦了擦额间的汗水。
元容看着她略显慌张的双眸,乖顺地坐着,任由她抬手擦拭:“豆儿,你这两日很反常。”
顾休休还以为自己被看破了心思,手下一颤:“有,有吗?”她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神色平静自然,缓缓道:“我只是有些担心你。”
“谢瑶的事情,便交给孤来处置,你不必忧心。”元容抬手,轻轻握住她皓白的手腕,难得有些温度的手掌,包裹住她的小手:“从昨日起,你便像是在讨好孤似的……”
他低声道:“你是孤的妻子,不用讨好任何人,即便是孤。”
顾休休感觉到他的掌心有些微潮,抿了抿唇:“不是讨好,不过是想对你好一些……若是你不喜欢,我便不做了。”
“喜欢。”
元容回答的很快,嗓音干脆又简短,令她怔了怔神。
回过神来,眼前却是飘过了数条弹幕。
【休崽煮茶的时候,太子一直在偷看她欸】
【我觉得不管是休崽,还是太子,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改变,察觉到对方的心意】
【可不是嘛,太子看休崽的眼神简直要拉丝了,这要不是喜欢能是什么】
【看这两个人谈恋爱简直是菜鸡互啄,我都想穿进去给他们当嘴替】
都说旁观者清,可弹幕上所言的每一句,似乎都不切实际。他是待她很好,他们两人也有过不少亲密接触,但仅仅是这样,于她而言,根本说明不了什么。
元容待她好,可能只不过是将她当做妹妹,毕竟小时候他们两人熟识,关系又还不错。
而所谓的亲密接触……元容虽然病恹恹的,却也是个正常的男人,有正常的生理需求乃是人之常情。
这里是北魏,她又是他的妻子,他不管跟她如何亲密接触,似乎都合情合理。
便是所有人都认为他心里有她,可那些所有人也都不是他,大抵只有他自己才清楚,他藏在心底的白月光是谁。
顾休休绷直了身子,神色显得有些恍惚,将那被他掌心拢住的小手抽了出来:“你穿得太少了,回去添件衣裳吧。”
说罢,她便起身向竹林外走去,脚步又快又急,仿佛背后有虎狼柴豹在追她一般。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神色过于异常,以至于走出竹林后,聚在校场外的东宫侍从以及绛珠、绿翡,所有人都以为她遭到了太子的训斥责骂,因此脸色才会这般难看。
毕竟一早那跟随进竹林的朱玉,也是这样疾跑了出来,指定是太子殿下生气了。
绛珠和绿翡怎么肯错过这个当众奚落顾休休的好机会,两人走上前去,福了福身子,佯装出一幅关心的模样:“奴婢早就劝过您,可您非要不听,虽然您是好意,却不够了解太子殿下的习性。”
另一人则附和道:“这倒也不打紧,奴婢二人跟随太子殿下已久,对殿下颇为了解,若往后太子妃有何不懂之处,随时唤奴婢们来解惑便是了。”
两人的语气实在阴阳怪气,顾休休本就心情不大好,两人算是撞在了枪口上。
她顿住步伐,没有言语,只是在原地静静等候着。绛珠和绿翡见她不语了,还以为她是被自己说得下不来台了,心中更是欢喜雀跃,仿佛打了一场胜仗一般,连神色都显得美滋滋的。
就在两人准备乘胜追击时,元容执剑从竹林中走了出来。
站在原地不动弹的顾休休,倏忽迈开步伐,朝着元容大步走去,而后当着绛珠、绿翡的面,踮起脚来,仰头在他唇角落下一吻。
这一吻极轻,似是蜻蜓点水,点到即止。
元容怔住了。
绛珠绿翡也怔住了。
东宫侍从们更是呆滞成了石像。
顾休休才不管旁人怎么想她,抬手挽住了他垂在身侧的手掌,歪着头看他:“长卿哥哥,这两个婢女实在聒噪,不如将她们谴回北宫吧?”
她看起来一派天真,嗓音轻柔。元容垂着眸子,缓缓抬起手来,指尖落在唇上,轻轻抚过,似是有一团火在灼烧,滚热又发痒。
她叫他……长卿哥哥?
他喉结滚了滚,低声道:“好,都依你。”
这一句‘都依你’更是让东宫侍从们震惊无比,眼前这温柔且耐心的好郎君,还是他们印象中无悲无喜,甚至有些冷漠绝情的太子殿下吗?
几乎是元容话音落下的那一瞬,绛珠和绿翡瞪大了眼睛,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眸底满是惊诧和讶异。
他不是不允许旁人进出那片竹林吗?
他不是不喜欢被女子碰触、靠近吗?
那个说一不二,无情无欲的铁血杀神去了何处?
绿翡先反映了过来,她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即便不敢相信,却也不得不接受,太子殿下对于太子妃的态度,跟她们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印象中的太子殿下,甚至连皇后娘娘都会下意识的保持开距离。可面对太子妃时,他便像是变了个人,对其纵容无度,当着这么多东宫侍从的面,放任太子妃亲近撒娇,枉顾礼规。
这实在太让人诧异。
绿翡惊得浑身发颤,一下又一下朝着顾休休叩首:“奴婢知道错了,求太子妃饶过奴婢一次,奴婢往后再也不敢多嘴多舌了……”
绛珠也后知后觉反应了过来,她怎能想到顾休休竟然连皇后的面子都敢驳了——这才成婚第二日,顾休休便要将东宫内仅存的两个婢女遣回,难道不怕旁人说三道四,在背后嚼舌根子吗?
许是知道祈求顾休休也没有用,绛珠并没有跪下,而是挺直了腰板,头一次鼓足了勇气,对元容道:“奴婢两人一没有犯错,二没有不尊敬太子妃。太子殿下一向最是公正,奴婢便想问一问殿下,奴婢何错之有,要被谴回北宫?”
第58章 五十八条弹幕
绛珠说出这一句话, 便已经用尽了浑身的勇气,她实在不敢直视元容,只看了他一眼, 就飞快地低下了头,一幅神态恭谨的模样。
她从北宫来到东宫,已有数载, 到了东宫后, 在元容面前安分守己,暗地里却笼络人心, 将自己默认做了东宫的女主人。
虽然明面上顾休休才是太子妃,实则在东宫侍从心中,还是绛珠和绿翡说的话更有分量。
就如昨夜顾休休明明吩咐了侍从守在青梧殿外, 不准旁人进出,但绛珠和绿翡却畅通无阻地进了青梧殿。
由此可见,两人多少是有些嚣张的本钱。
只是她们错估了顾休休在元容心中的地位,没想到一向不近女色的太子殿下,竟与顾休休如此亲密, 甚至对她言听计从, 百依百顺。
她们已经得罪了顾休休,如今再怎么祈求原谅也是无用,倒不如搏一搏——就如绛珠所言, 元容向来是赏罚分明,不会无缘无故责罚下人。
既然她们并没有犯错,那凭什么顾休休两片嘴唇一碰, 就要将她们逐回北宫?
好歹她们两人,在东宫中待了这么久,也积攒了些威望。若元容说不出个一二来, 便是到了皇后娘娘那里,她们也是有理的。
看到弹幕后和病弱太子HE了 第7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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