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把脸洗了。”段平霞冷着脸跟儿子说,每个字都是硬邦邦的命令。展言意外地看了一眼母亲, 段平霞把脸转开, 上唇绷出一条很紧的线, “家里还有客人, 像什么话!”
展言看起来更加不知所措, 反倒是金小敏笑了一声,很宽和的样子:“没关系,艺术妆都是这样的。”
倒还成了段平霞没见识了。展言眉间一皱,看见母亲咬紧牙关别开了脸,耳朵尖已经是一片异样的红。他马上乖觉地点点头:“我去洗一下。”
他迅速跑进卫生间,什么乳化按摩都顾不上了,随手抓了两张酒精湿巾就往脸上抹,用力到快要把眼珠子摁进头颅里。一边给江少珩发语音:“你妈怎么来了?”
但是江少珩没有回。他睡到中午起来,直接就去机场了,现在应该已经在回北京的飞机上。他们之间的对话还停留在江少珩登机前,展言当时很意外江少珩怎么刚去上海就回了,本来还说要多留几天的。但他那会儿在拍摄,没时间多说几句,江少珩只留下一句莫名其妙的“回来跟你说件事”就上飞机了。
什么事情?就是金小敏要来?
展言照了照镜子,卸得差不多了,眼皮上面还有点黑乎乎的,但不太看得出。他重新走出去,看见两位母亲依然坐在原位,看起来一句话都没交流过。金小敏面前有一杯水,但她没喝。段平霞面前的水倒是喝得就剩一个底了。展言给自己妈妈倒满水,坐在了她身边。
“金老师什么时候回国的?”展言客套了一下,“江少珩也没说。”
“回来签个字。”金小敏道,“少珩这两天忙得很,我给他打电话都不接。”
展言“哦”了一声。他们离婚的事情前期都是江少珩和金小敏在国内的律师一块儿在办,她本人在加拿大指挥。据江少珩说,江晟一开始非常消极,以身体原因一再拖延,不肯见律师也不肯和江少珩谈这事儿。后来突然又振作了起来,也找了个律师,积极地配合推进协议进度——现在看起来,应该就是那个时候已经在重新追求庄辛蕊。于是就变成了夫妻双方的代理律师撕扯,江少珩这个时候就不想介入,也介入不了太多了。现在看起来,两边已经达成了协议,但最后一道登记的手续必须本人回来办理,金小敏不得不回国一趟。
展言重复了一遍段平霞已经说过的话:“他去上海了。”
金小敏看着他,有些质问的口气:“他去上海做什么?”
展言便把江少珩加入了索寻的电影项目的事简单说了一下,但没说项目具体是关于什么的。金小敏听得眉峰高高挑起来,唇角有一丝讽刺的笑意,问他:“他就为了这个,交响乐团都不肯去了?”
沉默。展言没有说话,段平霞仍旧别着脸,胸口微微起伏着。她本来是不知道江少珩放弃交响乐团机会的事情。展言看了一眼母亲的神色,突然意识到金小敏已经跟她谈过了。
金小敏又问:“这个电影导演叫什么名字呢?”
展言还是没说话,怒气已经在他平静的面容下安静地翻滚起来。金小敏的姿态太居高临下了,展言非常清楚,把索寻的名字说出来也只是让她羞辱而已。
金小敏将他的沉默当成了某种自知之明,嘴角再次露出了近乎胜利的微笑。
“少珩这个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任性了。”她继续用那种优雅的姿态看着面前的母子,“这样吧,我把他的东西先带回去。过几天他就跟我回多伦多,这段时间真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展言抬起头看着他,刚想说话,段平霞突然伸手摁住了他的手腕。
金小敏看着她,那模样好像在使唤一个佣人,等着她去给江少珩收拾东西。
段平霞总算把脸转了回来,直视着她:“江太太,少珩跟展言是什么关系,你我都很清楚,你也不用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话。”
金小敏那张画皮似的精致面容突然皱了一下,像是有人在上头戳了个洞。
段平霞继续道:“少珩不在家,就算你是他的妈妈,我们也不能就这么把他赶出去。这么做不地道。等少珩回来,问过他,如果这是他的意思,那请江太太放心,我们母子两个也是要脸皮的,既是高攀不起的门户,我们也不敢纠缠。”
展言:“妈!”
段平霞仍旧死死摁着他的手腕,用力到手背上青筋都迸了出来,毫不畏惧地看着金小敏。金小敏的脸色难看极了,半晌,唇边扭曲着,冷笑了一声。
“现在是说得好听,”她扫了一眼展言,“当初也说分手了,这不是一有机会又凑到一起了吗?”
展言只觉得像被当面打了一个耳光,震惊地看着金小敏。段平霞的脸也红了,但她昂起头,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得很清楚:“他要是再敢,我打断他的腿。”
“好。”金小敏重新把墨镜戴上,“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还是当妈的知道当妈的心。”
她站了起来,段平霞也跟着站了起来,但是展言没动。金小敏看着他,突然道:“展言,我儿子对你来说已经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你放过他吧。”
啪,又是一巴掌。愤怒和羞耻像血液里的翻滚起来的气泡,一瞬间麻痹了展言的心脏。
段平霞扬起声音:“江太太!我送你出去!”
金小敏随之看向了段平霞,一种近乎庸俗的神气从她眼角流出来,展言头一次发现她其实并没有那样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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