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赶紧打了一行字,解释说不好意思,我男朋友没跟我说。他最近家里出事儿了,可能忘了。
纹身师回了个无语的表情,又道,反正图设计完了,你们看着要不要吧,不纹订金也不退,但图不能拿给别人纹……巴拉巴拉地把规矩说了一堆,最后才发过来两张草图。
一张是钢琴的键,一张是吉他的弦,乐器的形状都很抽象,手指像蝴蝶一样翻飞在乐器上,动态感很强。背景是流畅的线条,切割出几何形状的影。纹身师又发了第三张图,把前面两张图交叠在了一起,做了个立体效果,展言这才发现,那两只奏乐器的手其实是十指相扣的,飞出来的音符像线一样把他们的手紧紧缠绕在了一起。
纹身师:“按照你男朋友要求设计的。”
展言看着手机屏幕,半天没有回复。
陈芳芝看出他表情不对:“怎么了?”
展言抬起头,很平淡地说:“陈姐,我打个电话。”
他的语气太如常了,陈芳芝没做他想,只是敲了敲手表,提醒他注意时间,然后就先出去了。展言没有回复纹身师,直接打给了江少珩。
江少珩接得很快。展言甚至有些意外,以至于他听到江少珩那句“喂”的时候,整个人突然站了起来,喉咙像是被堵住了,沉默了好久,都有点儿尴尬了,才说了一句:“纹身师找我了。”
江少珩“啊”了一声。他果然忘记了。
“那……”他平淡地问,“图你喜欢吗?”
展言又开始感觉不真实。江少珩的反应也太“正常”了,为什么所有人都在假装一切如常,只有他一个人感到痛苦吗?只有他的世界其实已经翻天覆地了吗?
展言没有耐心跟江少珩演下去,他压抑着,尽量让自己不要失态,问他:“你在哪里?”
江少珩沉默了半刻,没有直接回答。然后他叹了一口气:“展言……”
展言闭上眼:“你在机场,对不对?”
江少珩不说话了。他确实在机场,江楚坐在他身边,目光放空地看着虚空中一个点。他们旁边有个穿西装的人,是江晟雇来的。这人会保护兄妹两个平安抵达多伦多,虽然江少珩觉得“押送”这两个字更贴切一点,但他已经成功阻止了两个试图偷拍江楚的旅客。
“展言,”江少珩站起来,想走到这个人听不到的地方去,江楚的眼神立刻跟定了他,江少珩指了指电话,表示一会儿就回来,“你听我说……”
展言的情绪明显已经到了边缘,电话里的呼吸声都在颤抖。他听着,可是江少珩卡住了,他不知道能怎么说。展言等了一会儿,然后讽刺地笑了出来,他对江少珩的沉默已经如此习以为常,甚至不再感到失望了。
“说不出来没关系,我替你说。”展言控制着声音里的发颤,“你要回加拿大,然后再也不会回来了,是不是?”
江少珩申辩道:“我从来没说过我不回来了——”
“哦!你没说过!”展言声音尖锐地打断他,“但你说过你不走的!”
于是江少珩又闭上了嘴。
展言哭了。他其实不想,但他控制不住。那双交握的手还在他眼前,他不明白事情怎么就突然变成了这个样子,好像昨天他们还在纵情地喝酒,歌全都唱走了调了也能快乐地接吻。可是今天江少珩就要离开了。
江少珩的声音很轻:“我会回来的。但我现在必须把楚楚先送过去,她在国内待不下去了。”
展言抽了一下鼻子,追问:“那什么时候回来?”
江少珩叹出一口气,他无法回答。
展言:“你还爱我吗?”
江少珩没有犹豫:“爱。”
展言:“但你一定要走。”
江少珩很有耐心地重复:“我会回来的。”
展言:“但你也不知道那会是什么时候。”
又是沉默。他们彻底走进了死局。展言只能看到一个出口,那个必然的、唯一的结局。他知道江少珩也看到了,也许在更早的时候就看到了。但他们谁都不舍得,谁都不肯说,就这样徒劳地原地打转,像一只被黏住了的壁虎,明知道断了尾巴就能活,却怎么也不舍得,宁可越陷越深,整个身体都被黏在原地,最后活活饿死,也不舍得断掉。
江少珩也在落泪,他咬住了自己的拳头,控制着不要哭出声音。
“我爱你。”他一字一顿地对展言说,“我真的爱你。”
但是这个话对展言已经没有意义了,他苦笑了一声:“你从来都没有想过让我跟你一起面对——”
“我想过……”
“你没有!”展言长久的痛苦终于决堤,“永远都有比我更重要的事,我只能等,等你处理好再回过头来可怜可怜我,看我一眼!可你永远都处理不好!不是你姑姑,就是你妹妹……”
江少珩猛地被他刺痛,他不敢相信展言还有脸把自己跟江楚对立起来,非要在他这里比个孰轻孰重。
“展言……”他轻声道,好像在提醒他,“那是我亲妹妹。”
展言很用力地吸了一下鼻子:“你从来就不爱我,你甚至没有信任过我。江少珩,我在你眼里到底算什么?”
江少珩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这么长时间以来,他顶住的这么多的压力,他那么努力地想要留下来,像在洪流里坚持逆着水流往上走,累得筋疲力尽,原来全都是徒劳。怒火不受他控制地从胸口冲上来,在他还没来得及控制的时候脱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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