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
重新捡起这两个字来比想象中更困难,久违的第一次呼喊总是艰难,云端只觉得喉咙都泛起铁锈的味道,她没有勇气去看商粲,只感受得到自己的嘴唇不像话地颤抖着,要用尽全身气力才能提高一点音量,重新唤了一次:“师姐。”
“我什么都不要了,我什么都可以不要了。”
吐出话语时比想象中更加痛苦,云端缺氧般深深吸着气,却还是感到窒息。过于快速的呼吸频率让她看起来像是在抽噎,那些语焉不详的贪求,那些午夜梦回的妄念,几乎横亘了她大半的人生,但她可以不要——可以不要。
“我不会再做什么了,也没有什么所求,你想要怎么样都可以,我只要、只要……”
向来清冷自持的声音带着难掩的干涩,云端轻声道:“……师姐,我只要你留下,或者我随你走。”
“都可以……都可以。”
她说着声音越来越轻,云端悲哀地发现她根本没有什么能拿来留住商粲的筹码。她们之间的关系从来都不算公平,只要商粲皱一皱眉,她就能亲手斩断她那些持续多年的非望,还在担心商粲会为此感到满意吗。
“……”
对面的人沉默了半晌,云端辨别不出她是在出神还是在思索,却只能束手无策地站在原地,像是在等待一个宣判。
“……行啊。”
像是过了很久,云端终于听到商粲轻声回了话,那双熔金似的双眸浅淡地向她看过来,然后慢慢走到她身前。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商粲说着,手上慢条斯理地钳住了云端的下巴,稍用力迫使她抬起头来,“那就跟我走吧。”
云端温顺地顺着她的力气动作,失神地看着商粲的脸,似乎是看的太久而让这人不耐烦起来,那双没什么血色的薄唇缓缓开合,吐出不近人情的字句:“闭上眼,然后睡一觉。”
放弃了去思考商粲的用意,云端只是听话地闭上了双眼,感受到身前的人似乎迟疑了片刻,然后慢吞吞地将她虚虚揽进怀里。
不知是不是体内仍残存的药效作怪,云端觉得自己真的涌上了些睡意,她小心地动了动,偷偷将头更加紧密地埋进商粲的怀里,在商粲的衣襟上嗅到清苦的药味。
在青屿时,这人身上是玉衡独有的焚香气息,再重逢之后,身上却总是萦绕着挥不去的药味,偶尔还会夹杂着血气。但只要是商粲的气息,就都足以让云端感到心安。
只要是商粲就好,她已经别无所求。
还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获得一个怀抱,云端没有抵抗这股睡意,在商粲怀中沉沉睡去。
*
商粲没什么地方可去。
她这些年的活动范围看着挺广,但只是在为寻道心莲子而四处奔走,往往都是风尘仆仆的一击即退,实际能称得上落脚点的地方只有一个碧落黄泉罢了。
但现在显然是不能回去的,商粲想,毕竟挽韶应该也已经醒了,现在大约正在大发脾气吧。
就连客栈可能也不会欢迎她。就算她自己能用面具糊弄一下,但大名鼎鼎的云中君太过惹眼,怕是走在路上就会被人认出来。
商粲低头看了看正软软躺在她怀中沉睡着的云端,很快默不作声地移开了视线,手上不动声色地收紧了些。
……更何况她刚刚才将鬼界与修仙界的通路打通了,想必很快这世间就要迎来大乱了吧。
而她这场仗打的太过声势浩大,招式又具有相当的标志性,被猜出是罪魁祸首也只是时间的问题罢了。
商粲理智上知道自己这番行为一定会造成相当程度的后果,但感性上却并提不起几分关心。自己心里的某个部位可能确实地病变了,商粲想,即使能明白会有无辜的人为此受害,她此刻却只想着至少让修士们晚一点找过来,能让她过两天清净日子。
无论如何,现在最要紧的是,她好像无处可去。
真是有点凄惨,商粲想。她对落脚点的要求也没多高,只要能遮风挡雨就够了,反正也待不了多久。
她怔怔站了半晌,突然想起个地方来。
商粲在夜色沉沉时到达了目的地。
没有灯火的山上一片漆黑,只有商粲这双眼睛灼灼如焰火。她将云端稳稳抱在胸前,小心地踩着茂盛的野草向前走去,最终来到一处狭窄的洞口前。
这洞口生的隐蔽,被植被遮挡,不易察觉。但商粲却知道,这处狭窄的缝隙后面的空间意外的挺大,能轻松容下两个人,甚至还有块能拿来当床用的大石头。
她没有迟疑,轻巧地穿过洞口,洞中栖息着的夜行生物们被惊扰,纷纷没命似的往外逃去,商粲也不去理,耐心待洞中的窸窣声消失后才走进深处,在熟悉的景象映入眼帘时还是禁不住脚下一顿。
——当年,她该是就躺在那块石头上,头下枕着云端的腿,身上的伤已经重到了让她出气多进气少的地步,但她心中却只记挂着洞外逡巡不去的妖潮。
*
多少费了番力气,商粲勉强将洞内收拾了一番,生起了火。
有了火光,夜里的凉意也褪去几分,商粲坐在火堆旁发呆,盯着火看了一会儿,视线很快不自觉地向旁边飘去。
云端仍在睡着,躺在被铺了层厚厚草席的石床上,很明显能看出布置的手法有些笨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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