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罗托仍在贪婪地审视一切,自从十五岁他被刺瞎双眼,活在漫长无尽的黑暗中,便再也没有见过记忆深处那个真正的世界。
如今铺陈在他眼前的不过是一间陋室,却是这世界最最清晰和真实的模样。
他干枯的双眼早已无法流出泪水,因此无论经历何种痛苦,他都绝不会懦弱地哭泣。
而他此刻的表情,任谁看了都会感受到他内心激烈的悲鸣。
普罗托发出撕扯心肺的桀桀怪笑:“嗬嗬嗬嗬,宁折!我恨他!我恨宁折!被他救起不过是我和他开的一个无聊玩笑,告诉你个秘密,我很喜欢这种玩笑,就是满足那些自诩正人君子的菩萨心,实在太有趣了哈哈哈哈,咳咳咳——”
“可我发现,宁折不算什么好人!”普罗托好不容易止住咳喘,“他明明在十年前,十年前就搞出了智眼,能让瞎子看路的东西,就因为他自己不满意,那东西不够好……不!不是东西不够好,是不足以展现他的才华,不足以证明他的伟大……于是,他将那东西搁置了十年!十年!他不知道,瞎子在这十年里,要多走多少弯路,要碰多少次头破血流!!!”
“所以我后来混进了他产品的测试者名单,利用我的关系网拿走了智眼的资料。他不屑做的东西,外面有的是人争着想做!”
宁为玉对这套强词夺理没有表现出任何愤怒,懒得反驳。
“你偷拿的是一代,宁教授的确对它很不满意,一代需要植入脑机接口,长期使用可能损伤脑神经,诱发燥郁和癫痫。从医生的角度判断,你应该有那种症状很久了。还好他的二代没过多久就上市,你该感谢你的猪队友,花了很长时间才勉强看懂技术文书吧?”
“116年,宁折去做了临期冷冻人的重生计划,为那个搁置了智眼。”普罗托冷嘲,“几十个试验品,最后只成功了那一个,与千百万瞎子相比,这可真是相当划算!这就是科学家的情怀?呸!不过是向白玫瑰家摇尾巴!”
“狗的眼里只有狗主人和其他狗,”宁为玉继续自己的前话,“不过,倒是因为救你那次,让他决定重启智眼项目。从这个角度来看,你也不是从没干过好事儿。”
“另外,你也有说对的时候,就是他转去重生计划复活白旸,这相当划算。”
“看来你很擅长为别人寻找优点!”普罗托显得气急败坏,这不是他预想的节奏。
他感受到强烈的被戏耍和羞辱的痛苦,对方越是平和笃诚,他就越发恼羞躁怒。
“我想知道,你用精神力杀死你第一个养母的时候,是什么心情?”
普罗托忽然转变话题,目镜后面爬出精密仪器般探究的视线,仿佛正在逐帧研究阿玉的表情。
“她叫珍妮特对吗?是的珍妮特,珍妮特公主。她没有任何值得你心软的优点吗?毕竟她独自一人抚养了你整整五年,没有她,你可能早就冻死、饿死了。”
“她在你面前翻出窗子,嘭一声……你听到声音了对不对?那一瞬,感觉爽吗?”
“你是医生,一定见过十楼坠落的尸体,脖颈折断、四肢扭曲、内脏破裂……她没有立即死去,而是用她濒死的眼睛看着你,这些年一直看着你……”
面前人幻化出珍妮特的模样,身体支离破碎,向他投来深渊般怨毒的视线,阿玉仿佛被拉回曾经无休止的噩梦里。
他怔怔看着对方,不动,也不说话,幼小的他一度认为这样是大人们喜欢的“乖巧”,但被珍妮特定义为“倔强的挑衅”。
哭泣是可耻的软弱,不哭是不思悔改;开口解释是狡辩,闭口不言是蠢笨……
“如果我在你面前永远是错的,那就请你在我面前永远消失。”宁为玉听见自己声音冰冷,有些陌生。
对面传来一声满足的嗤笑:“我还想知道,沈夜离开你这些年,从你十五岁之后,你过得快乐吗?别骗我,孩子,我想听真话。”
宁为玉闭上眼睛,珍妮特从他眼前消失,他变得呼吸湿沉,泪水溢满眼眶。
“我常常梦见他,返回亚华城的那天还梦见过,”阿玉喃喃道,他突然抬眼直视普罗托,“你也会经常梦见自己的哥哥吗?杰拉。”
普罗托浑身猛地一震,手铐磕碰囚椅发出咔啦咔啦的响声。从他离开研究所,再没人叫过他这个名字,几十年。
宁为玉起初并不确定,直到此刻,他知道自己猜对了。
右眼佩戴的隐形镜片和白旸那对会发光的智能瞳环具有相似功能,已经记录下普罗托对智眼案的亲口供述。
阿玉其实无需再同他多费口舌,但他心中一直以来的疑惑尚未解开,他想趁这次一并解决。
这两年,卡戎在普罗托的授意下执着于给他制造危机和困局,或许出于对缇娅修女的仇恨转移,或许想逼迫他黑化加入神社,但他隐隐能感觉到这些表层意图下,还藏着对方强烈的、不断想在他身上寻找共鸣的渴望,似乎这样他就能分担他的一部分痛苦。
宁为玉思来想去不得其解,除非,他们有非常相似的经历。
普罗托并非哥哥安吉,而是弟弟杰拉,杰拉才是双胞胎中的那个特异者,这就可以解释他所谓‘卡戎拥有最纯正的特异者血统’的说法。
在生命科学研究所与母亲萨米特一同遇害的,是哥哥安吉,而杰拉冒充哥哥的身份幸存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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