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妻子的支持催促下,梁晟揣着家里的大部分积蓄,毅然前往北京参赛。
在那里,他见识到了五湖四海的手艺人,在更高层次的艺术里打转。
为了自己的一腔热情,他只在妻子生产时匆匆回去陪伴了三天,就又回到了北京,开始准备最后的决赛。
可当他真的拿到了金奖,兴高采烈地以为自己终于有资格在北京也挣出一席之地的时候,现实却告诉他并非如此。
没有学历,没有文人墨客的背景,他从上林的小匠人短暂地成为了冠军,又极快速地被“高雅”的圈子抛弃。
先前赌气时想着一鸣惊人,却从未想过这一鸣持续得如此短暂。
就像是天上的烟花,呲啦亮了一下,没了。
没等他从这失落里走出,妻子的讣告便到了。
电话里那个总是安静听他说话、听他分享大世界的妻子,在凌晨出门,走了十里路,离开上林,在一处不知名的野桥上一跃而下,冻死在十二月的河水里。
那一年,梁晟二十三岁,梁筠刚长出第一颗牙齿。
那一年,他将金蟾标价,卖掉曾无比渴望的梦想,成为乌川万千竹匠里最寻常的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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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妈妈生下你之后,有一阵子吃不好睡不好,在你摇篮边坐着,看着你掉眼泪。去医院看过后,说是产后抑郁。医生说很多女子生小孩儿之后都会得这个病,好多严重的就想不开了。我觉得兴许你外婆也是。”
“你爸听说这事儿后,从学校请了老长时间的假,回来陪着她,变着法儿地哄她开心。有时候我看着他们俩就在想,当初你外婆也是这样吧,她那个时候一定很害怕,很难过。她一定像你妈妈一样,想着有个人能在她身边,能陪陪她。”
梁晟语气怀念,好像透过时间看到了那个惦记了一辈子的好女子。
“我不是不让你去刻竹刻,我是不想你因为竹刻错过生命中的太多东西。”梁晟说,“当年我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天赋而忽略了你外婆,最后我证明了自己,但那又怎么样呢?我还是什么也没得到。”
“竹刻不是简简单单一个名次就能搞定、就能一劳永逸的。但家庭和生活不一样,人生在世,有家有生活才最是圆满。我不想你跟我一样,只看得见美好的未来,却不记得陪伴身边的人,最后失去梦想更失去生活。”
梁舒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饱经风霜,早就没了少年人的朝气,取而代之的是岁月的沉淀浑浊。
她说:“可是你还是没有放弃竹刻。”
梁筠长大成人后,梁晟就重新拿起刻刀,选择了一直向往的东西。
他开始收学生,想要有个传承。可那些来的人要学的是糊口的手艺,不是竹刻的手艺。
梁晟尽职尽责地教会了他们想要的东西,一次又一次后心灰意冷。
他一个人关起门来,日复一日地画稿打胚。直到梁舒出现。
她第一次拿起刀的时候,才五岁,是小孩儿最好动的年纪。
夏天潮热,她在小板凳上一坐就是一下午,被咬得全身是包也不动一下。直到举着三不像的竹片到他跟前,说是送给外公的礼物。
那一刻梁晟便知道,他或许遇到了这辈子唯一一个正经的徒弟。
他用更严苛的标准去要求梁舒,又何尝不是期待着她可以弥补自己的遗憾呢?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梁舒越来越像当初的自己。傲气、自信、把过多的专注放在竹刻上苦心钻研。
梁晟却并不觉得喜悦。
他清楚自己曾面对过什么失去过什么,他也清楚如今这个圈子对像他们这样的野路子多不友好,更别提梁舒还是个女孩儿。
“我已经老了。”半晌,他吐出这样一句。
梁舒不知道应该接什么话,便只沉默着。
她从小就不大明白这个外公究竟是怎么想的。现在听他提起这么多的前尘往事,算是明白了一些缘由。但明白并不等于认同,也不等于要遵守。
就算他苦口婆心地把刀山火海全摆在她眼前,她也会毫不犹豫地往前。
梁晟看向窗外漆黑的天,侧影显得格外萧索。
是的,他老了。各种小毛病排着队似地找上门来,时间稍长连刀都拿不大稳。
只是他依旧固执,固执地想要小辈别走自己的老路,固执地觉得女孩儿软弱局限,固执地不想让梁舒执着于名利。
但这几个月来,他又不得不承认,自己错了,错得离谱。
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想做什么,并一直坚持着。
自己耿耿于怀的名利,她并不在乎;自己担心的路途坎坷,她一往无前。
偏见可怕,她就偏要打破偏见。
梁舒不会是他,梁舒就是梁舒。
梁晟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到了嘴边只化成了一句:“好在你还年轻。”
过去的错误无法弥补,未来怎样,他不会再干预。
这漫长一生,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已经是最好了。
**
虽是归期,但票在中午,并不着急。
梁筠夫妻俩出差惯了,没带什么东西回来,一个行李箱就算搞定,梁晟更不用说了,基本是空手来空手走的。
魏宇澈开车送他们去车站,让程汀程溪乖乖待在家里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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