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着不动就是最好的，李枝也是这样安排的。
    然而或许是夜晚——不知道第几次，他把冲动归结在夜晚身上——周向星用力挣脱起那层枷锁来。他想要知道李枝怎么样了，不想要再装作无知无觉。
    手臂向后用力时，像是打在一团软绵绵的硅胶上，对方没有任何反抗，也没有任何受伤。于是他换了个方向，专心用手扒掉眼睛上的“泥巴”，一旦察觉到这种触感来自于活物，这种湿黏又软烂的触感便显得有些恶心。
    他一向觉得这种奋力挣扎显得很不冷静。
    但现在管不了那么多，在一遍一遍努力后，视野被拨开一个小口。周向星眨眨眼睛，努力眯起来向外看。
    不大的广场上，早已没有任何人类的影子。
    如同血肉般的暗红色肉球已经爬满地面与石柱，两方难舍难分，互相吞食着、撕扯着对方。空气越来越浑浊，弥漫起难以描述的腐臭味，可在闭上双眼后，却又诡异地消失了。像是一种对看见此幕的人的心理暗示，而非切实存在。
    突然，在其中一个肉球如地面骇浪，猛然包裹住对方时，一切暂停了。
    周向星认不出来他们谁是谁，他急忙想将眼睛上剩余的东西扯掉，忍不住呼喊：“李枝！”
    胜利者肉球好像看了他一眼。
    下一秒，好不容易撕扯出来的小孔堵住，又马上松开。
    人类模样的李枝凭空出现，离他很近，银白色头发几乎要与他的纠缠在一起：“怎么了？”
    周向星怔愣：“你……赢了吗？”
    “我赢了。”李枝露出来一个有些得意的笑，幽深的黑眸深深凝视着他的爱人：“你是不是看到什么了？相信我，那只是个噩梦，或许你有点——”
    话音戛然而止。
    周向星看见，在他身后，一小撮没能被彻底吞食的肉腕深深没入李枝体内。
    “——或许你有点累了，需要休息。”李枝目不改色，将话说完。
    周向星向前一步：“李枝……”
    “等一下，可以请你先闭上眼睛吗？”
    李枝像是有些疲惫，他轻轻闭上眼睛，努力压抑着什么。
    但最终没能压抑住，属于人类的身体在融化，当着周向星的面，最不想暴露的时刻，李枝露出它最原本的模样来。
    猜一猜，李枝的心脏藏在哪里ovo第一章有写哦。
    第14章 心脏
    周向星没有听他的话。
    可李枝已经没有精力再去蒙住恋人的双眸。
    他努力将自己维持出一个模糊大概的人类模样，手足无措地重新捏脸、捏手、捏它的身体、将爱人最喜欢的发丝搓出来。它目光恳求，想要用耐心赢过被吞食造成的伤痕，然而映在周向星眼中，却只剩下一团血红色的，不断坍塌下去的肉球。
    来不及了。它再次抬起手，最后却只能掀起来一片液体，溅在恋人茫然的脸上。
    “对不起，向星——不是这样的——”它在呼喊，然而声音却成为一串难以理解的低吟。
    它暴露了。
    就和之前所有经历过的情况一样，李枝在这短暂的混沌中，回忆起他们相遇的无数次。它想起自己从一坨肉泥，到一只虫，一只猫，一条小蜥蜴，一根枯树枝，它曾无数次追寻一个人类，从想要看看他，到想要接近他、引起他的注意、占有他。
    它想要长久的与对方在一起，想要周向星的目光永远停留在自己身上。
    为此它试了无数次，在周向星长大的每个日夜里，为自己精心捏造一个又一个足以引起对方注意的躯壳。
    它成功了，但现在它暴露了。
    巨大的肉球在地上蠕动着，在这空寂广场上，月光之下，它先是向前，又是向后，为经过的地面拖行出一长道暗红痕迹。低吟声从这团不知名的物体中发出，深沉悠长，像是在讲述一段无比漫长而艰难的故事。
    它想博取恋人的谅解，想要用任何代价作为交换，然而周向星听不懂。
    它就只能愤恨地转身，将自己化为一长串不连续的肉泥，它大口吞食着残存的同类，将对方那脆弱心脏一口咬下。
    终于，一切安静了。
    与地球弱肉强食的终点一样，它解决了地球上与自己争抢地盘的同类，现在它应该美美饱餐一顿，随后寻找下一个目标。
    李枝不敢去看恋人的脸，它先是趴在地上，等待吞食后的伤口逐渐愈合。随后用了最后的勇气，向着远离周向星的方向逃跑而去。
    “李枝。”
    它听见身后有人在喊这个名字，但它不敢停下。
    换一个人类的模样，它心想，这次只是个意外，只要它再换一个模样，就还有机会与周向星相遇——人类有八十到九十年的寿命，他们还可以相遇六十年。
    然而令它意外的是，周向星没有转身离开，甚至正相反，逃跑途中，它感受到身后仿佛被拽了一下，尽管力度十分轻微，但有熟悉的气息。
    此刻，周向星抬起脚，狠狠踩住一小块拖行在后面的赘肉：“不许跑，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能认出你！”
    脚下软烂，还会自己蠕动，这感觉简直恶心极了。
    可惜一只脚的力度对于李枝来说，似乎并不能构成任何威胁。它连抽走都不愿，像是生怕不小心拽倒上面的人类，干脆利索地自断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