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秒后, 通讯系统里响起了电子音。
    这是黄旭波提前手动录入完成的文字转换语音，目的是为了避免失去空气后无法传导语音。
    “备用能源模式已切换完毕。997-27号工作舰已经完成任务。请继续前进，981-27号。请继续前进，伯爵大人。请继续前进，源星文明。”
    电子音用冷漠的语气做完了最后的汇报。
    会议室里一片鸦雀无声。
    片刻后，低沉的抽吸鼻子的声音从角落处传来。
    任重望过去，发出声音的是已然生出白发，脸上长满鱼尾纹的高雅。
    她用极快的速度抬起衣袖抹了下眼睛。
    就在这时候，会议室里响起个令人意外的声音。
    “我们会准时抵达目的地。”
    这是马维安。
    猎鹰号里, 勉强坐直身子的艾哈迈德扭脸看向马维安，怒道：“你……你怎么把语音挂断了！”
    马维安回过头, “我的舰长大人，请继续休息。你的休息时间只剩二十分钟。在这段时间里，请把驾驶权交给我们, 相信我们的能力。至于为什么要挂断通讯？当然是因为我接下来要调动全部的探测手段，为接下来的旅程点燃火把照亮前路呗。”
    说完，马维安撇撇嘴, 不再多言，只继续专注地盯着投影幕。
    其实他心里却在想，既然997-27号舰上的五个幸存者可以打破人类求生本能的科学逻辑，说不定猎鹰号也可以？
    没有人煽动他，也没有人鼓动他。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会在想什么，就是莫名其妙地觉得心跳加速了。
    又或者他终于从黄旭波等人的行为里，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活着的意义。
    一直在为别人而活又怎么样？
    人，生来不就是集体的生命么？
    如果没有文明，没有群体，没有源星舰队……
    如果自己一生下来就在一个完全没有其他人的孤岛上……
    我能说话，会思考，能掌握这些知识，甚至能抱怨自己不应该是一个工具，本身不就是因为我也诞生在这集体之中么？
    我是集体的工具，集体是否也是我的工具？
    我们互相塑造，所以我才会成为这样的我。
    对吧？
    所以，哪怕是违心的, 哪怕这并不符合我的本性，我也应该试着去燃烧一次。
    至少不应该让萨米舰长和黄旭波那些人的努力白费，也不应该让整个工作舰队里已经死去的十几万人的牺牲白费。
    柳叶般的猎鹰号尾部喷薄出一条长长的尾巴，在危机四伏的黑迷雾区中，向着997-27的方位狂奔而去。
    二十分钟后，艾哈迈德初步恢复，接管了控制权。
    在遥远的舰队本部指挥室里，众人看着这艘设计最大巡航时速为0.2倍光速的工作舰一直前进，再前进。
    在猎鹰号的远处，有一些朦朦胧胧的黑斑正从侧面海浪般卷来。
    这是不够精确的撕裂暗能量引力场，又是择人而噬的猛兽。
    当这些黑斑靠得离猎鹰号越来越近，其边缘轮廓便越来越清晰。
    这是猎鹰号上的探测设备因为靠近而扫描得越来越清晰的建模。
    突然，会议室里有人低声惊呼，猎鹰号似乎不慎被一块快速划过的暗能量团引力场卷了进去。
    五秒后，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猎鹰号并未被吸附过去，而是划出一条曲线，以大于0.2倍光速的速度依然在前进！
    “这是利用暗能量的引力场进行弹射加速，多次加速后猎鹰号的巡航速度的确有机会达到甚至超过0.25倍光速。虽然工作舰使用的低能耗引擎不足以推动到0.25倍光速，但这飞船本身的结构，是可以勉强支撑这速度的。”
    “在此过程中，需要将舰船的入射角、与暗能量团的距离控制得极度精确，还要控制好飞船的姿态，始终把结构最稳固的正侧面对准引力源，还要对暗能量团自身的运动规律和特性把控到极致。这的确是在16个小时内抵达目的地的唯一方案。但不能有一次失误。”
    在场所有人里最优秀的飞行员、战斗成员、知识最丰富的学术人员任重担当了解说员，给其他人快速讲述原理。
    事实上，如果是他本人接管飞船，他也打算这样操作，但未必能有此时艾哈迈德与马维安配合得这么完美。
    “各位，我们将会见证奇迹的诞生，并且我也相信，这不会是来自源星的最后一个奇迹。”
    任重再如此说道。
    十五小时又四十九分过去。
    任重口中的奇迹变成了现实。
    猎鹰号飞跃了暗能量爆发余波冲击带，顺利抵达预定区域，并顺利接入了997号数据链！
    自此，这条危如累卵，即将断开的最后一条数据链终于得到了双保险。
    但是，向舰队本部复命的人既不是马维安，也不是艾哈迈德，而是一个陌生的声音。
    对方喘着粗气说道：“报告伯爵大人，这里是猎鹰号。我是侦查设备控制员张珩！我们已经抵达！已经链接！现在舰船已经切换惯性飞行模式，我们将在四个小时候抵达997-27舰方位！”
    任重嗯了一声，“做得不错。你们的事迹将会向全体舰队成员通报。”
    “谢谢伯爵大人！还有一件事。”
    “张珩你说。”
    “由于使用了新型刑天药剂和超脑药剂，舰长艾哈迈德·萨米与技术官马维安已在十分钟前牺牲。他们二人的遗言里，想让我将他们与997-27号舰里的另外五位烈士放在一起，可以吗？”
    “批准。”
    人总是害怕孤独，哪怕死在无边无际的宇宙中，如果能与志同道合的人葬在一起，也是一种幸福。
    这是勇士们最后渴望的小小幸福，应该给他们。
    在任重的脑海中，孙艾感慨着说道：“有时候我会想，宇宙里是不是究竟真的有神。我们仿佛是得到了神明的庇佑，997-27号舰整整16个小时都没有被暗能量团卷进去，猎鹰号也完成了不可能完成的奇迹。”
    任重摇了摇头，低声自言自语：“宇宙里没有神，如果有，也只能是黄旭波、艾哈迈德·萨米、马维安这些人。神只是人类在无能时虚构出来的幻想寄托，事实上，创造奇迹的人才是神。”
    孙艾：“可帝国不这样想。”
    任重：“那是帝国。我们是我们。”
    第492章 时来天地皆同力，天选者
    五天过去，越来越多的工作舰靠近到997数据链的附近，其他区域的数据链又一个接着一个地重建后，正式宣告源星舰队度过了这一场危机。
    任重深感庆幸。
    幸好当初自己听从了花月岚的建议。
    如果真只有一万艘工作舰与两百条纵向数据链，现在已经全完蛋了。
    这可以归功于运气，但更应该归功于花月岚这名非军事人员恰到好处的坚持，也可以归功于自己的从谏如流，更应该归功于那些用生命创造奇迹的工作舰机组人员的勇猛无畏和专业。
    当一切重归于平稳，任重再度躺进了冷冻仓。
    他知道，自己下一次被唤醒应该就是整个黑迷雾区大爆发的时候了。
    在他注射药物之前，孙艾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似乎是想要继续五天前没有完成的话题。
    “叔叔，我查阅了大量的帝国历史资料，有些奇妙的发现。。我总觉得前几天我们的运气的确太好了些，好得不太正常，真就好像是冥冥中有谁在保佑我们一样。”
    任重颇感无语。
    一个已经转化为人工智能程序的小女孩竟试图与自己宣扬封建迷信怪力乱神，属实扯淡。
    但玄学这种东西，一旦形成固执的既有观念，很难被改变。
    任重也不知道该怎么去说服一個近乎全知全能的半人半超级人工智能，只好敷衍道：“或许你说的没错，的确有些运气成分。但这运气不是来自什么神明的庇佑，而是我们的人通过努力将一点微小的运气能带来的帮助放大到了足以改变局势的程度。行了，我得睡了，有什么事等我下次醒来再说吧。”
    说完，任重自行启动了冷冻沉眠程序, 没再给孙艾发表迷信观点的机会。
    他是真不知道该怎么聊这事, 不如不聊。
    ……
    一年半后，南乡星团特勤舰队内, 警报大作，混乱不堪。
    在这支训练有素的特勤舰队里，竟出现了成建制叛逃的逃兵。
    逃兵们控制了一艘特勤舰，疯狂地冲进了黑迷雾区中。
    这群逃兵来自碎星环中臭名昭著的獠牙海盗团, 因为侥幸发现了一支小规模的升华者巡游队而帮助刘安获得微量的战功, 并得到了收编，开始成为正规军并吃香喝辣。
    但出身獠牙海盗团的人都有严重的先天基因缺陷，桀骜难驯，贪婪且无纪律, 甚至连军饷都比其他士兵要得更高。
    奇怪的是星团军政枢里的高官们又格外青睐与容忍这群人, 大约是因为他们格外容易被煽动，一旦行动起来就完全不将自己的命当成命。
    这次也不知怎么了，这群人没有任何解释, 突然就发了狂，无论舰队统帅如何召回对方都置之不理，甚至不可思议地掐断了信息流通讯，完全杜绝了帝国超网远程接管舰船的可能。
    这让特勤舰队的统帅苦恼不已，百思不得其解。
    ……
    一个月后，原本平均一亿年才会出现一次的黑迷雾区暗能量超级大爆发毫无征兆地出现。
    如此规模的大爆发至少需要两颗堪比源木星质量的暗能量团正面碰撞。
    这本来是大自然的专属伟力，但以机械帝国的科技水平，又有足够的时间准备, 可以人为地引导出这场“自然灾害”。
    狂暴的引力场与弹雨般的撕裂暗能量团变成了可怕的绞肉机, 似要将这片区域内的一切搅碎成齑粉。
    如果把时间加快百万倍，便能发现橄榄形的暗能量团先是经过了短暂的膨胀, 然后又坍缩, 再膨胀，就像一个被不断循环充放气的气球。
    汹涌的紊乱引力场沸腾起来, 一度十分接近紧贴着黑迷雾区外围飞行的源星舰队。
    幸好任重在规划路线时考虑够了余量, 离黑迷雾区的边缘距离大于0.01光年, 舰队并未因这次异常的暗能量大爆发而受到任何损失, 反倒是一直等待在黑迷雾区另一侧边缘近处，还准备接应源星殖民舰队的特勤舰队因为靠得过近而遭到了灭顶之灾, 无一幸免。
    在南乡星团，这场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灾难报告被准时地送进了军政枢, 再次从冷冻沉眠中被唤醒的南乡伯刘安显得出离愤怒。
    他先对帝国痛失一名冉冉升起的新晋伯爵而表示深切哀悼，又对这位短寿的伯爵竟没能将新型四等母皇的巨殖细胞送达而倍感失望，再又下令处决数万名与反叛的獠牙海盗团士兵有血缘关联的相关人员，来为遇难伯爵伸张正义。
    与此同时，在寻迹者飞船的指挥室里，任重再次苏醒，先召开了一个简短的在线会议，向所有轮值下属公布了一下现在的新情况，告诉他们从现在开始源星舰队将会进入静默航行状态, 并会从碎星环的下方绕一个大圈子，走一条非常规的航行路线抵达南九星。
    在会议上, 无论是萧星月还是伊苏·洛克亦或是其他人，几乎都在用一种敬若神明的目光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