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悦和柏云旗极为短暂地对视了一瞬,目光中并无太多敌意,什么激烈的情绪都是淡淡的,淡淡的提防,淡淡的恐慌,淡淡的挑衅,还有就是无穷无尽的疲惫倦意,又让柏云旗想起了他姥姥去世的时候,自己或许就是这般狼狈不堪的模样。
男人将柏云旗带到了一件空置的病房,简单向柏云旗完整说明目前的情况——冯婵婷死后,柏家连着康悦的董事会不负众望地出了乱子。冯婵婷这个女人还是有点手段,用了将近十年把自己的亲戚挚友都慢慢塞进了康悦的中高层,自己在被柏康回国后又私下开始联系许多小股东,竟然也有了不可小觑的“集团”势力。
这些人原本以为自己是提前傍上了“武则天”,没想到却是个“元姑娘”,按理说树倒猢狲散,大家只当站错了队认错了妈,赶紧跑回亲爹那边哭一鼻子讨个可怜就算了,可这群猢狲却动了咬死老头狼的念头,不约而同地开始兴风作浪。柏康自己把权柄握得太紧,如今分身乏术,终于是两败俱伤,那边没闹起来,他这边也一头栽在了办公室,今早被下了病危通知书。
把柏云旗叫过来这件事,是柏康早有的安排,男人只交给了柏云旗一个U盘和几个文件袋,说柏董先前都与您交代了,我们现在听您的吩咐。
柏云旗接过东西,语气冷淡:“所以柏康是知道自己撑不过去了?”
他与柏康是有约定,从前的约定是柏康死后,他站在他大房和柏悦那边帮忙对付冯婵婷,而冯婵婷死后,就变成了他要帮柏悦坐稳康悦当家人的位置——这约定本身就是个提前的死亡通知单,柏康一辈子真正疼爱的,估计也就是柏悦这个女儿,要是自己还有力气,肯定会把扎手的木刺剔去再将权杖交给她,如果不是这两年接连状况突发,自知大限将至,也不会把这事交给柏云旗这个“刺头”处理。
男人没有接话,神色凝重。
“去查查这三个公司的税务情况,和最近投资的几个项目的运营状况,还有实际控制人到底是谁。”柏云旗从随身的小笔记本上撕下一页,“背面的四个人,找人去查清楚各自的一家老小现在都在哪儿,每天的行程都是什么,国外的也想办法查到在哪个城市,要是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金屋藏娇……”
他顿了一下,浅笑着把纸递到男人面前:“那就更该好好问清楚了。”
“您——”男人对上柏云旗冷厉如刀的眼神,竟然禁不住打了个哆嗦,规劝的话“咕咚”掉进了肚子,点头道:“是,我马上安排人去办。”
“还有——”柏云旗收起笔记本,整了下衣领,语气又变回了寻常的温和:“我这人不懂什么规矩,说不好听点,我就是柏康找来咬人的一条疯狗而已。”
男人漠然摇头,“您多虑了。”
“不,别人也许不知道我的身份,您是完全清楚我是个什么东西,又是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的。柏康如此器重您,自然有他的道理,这种时候让您给我搭伙,那也是我的福分。”柏云旗微微欠身,姿态陡然恭敬,“我在桐城有我自己的家庭和事业,在这里不会停留太久,这段时间也请您多担待。也给您句奉劝,如果老皇帝太惹民怨,那新太子即位的时候,咱们这些做老臣的,也都该识相点,早点想好条出路,趁我现在还握着遗老遗少剩下的门道,也好替您安排。”
“柏董是没看错人。”男人满意地颔首,“您请放心,该做的事,我一样都不会含糊。”
柏云旗点头:“我自然是信得过您的。”
病房门轴转了一圈,死寂的房间里只剩下了柏云旗一人。
康悦集团刚完成并购计划,开始进军热门的新能源行业,如今冯婵婷因为如此“乌龙”香消玉殒,柏康又在内忧外患下心力交瘁,如此捉襟见肘的困境,哪怕公关部下令全线封锁消息,半句口风不许露出,翻天覆地也只是时间的问题。他看了眼手机屏幕上双时区的时间,只迟疑了不到片刻,立刻拨通了一个国外的号码。
“柏。”那边的女人估计是埋在被窝里说话的,声音微醺,“你这个时候打电话找我,肯定是有大买卖的。”
柏云旗:“只是想提醒你快到时候了。”
女人一笑,“哦,康悦。我这一个月都在留意,股价平稳,最近因为完成并购还大涨了一次,如果是只图稳健小赚的小客户,我也许会介绍给他们。但不像是咱们玩的风格,我虽然不知道你有什么手段,不过这次赌老本的做空的确太冒险了点,你确定能赢?”
柏云旗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问道:“趁人之危这种行为是不是有点不是东西?”
“有钱不赚这种行为是不是很没有脑子?”女人爽朗大笑,“趁我这里还没收盘,你还有什么打算吗?”
柏云旗站在窗边,二十几层的高度让人群和车流显得异常渺小而脆弱,从这里往下俯瞰会不自觉产生某些疯狂的念头,比如“翻手为云覆手雨”又比如“我能飞起来”——他都没有,他想起了闻海,想起那人一直说要去雅鲁藏布江却始终请不到个囫囵假期的事。
自从冯婵婷出事,闻海就彻底请不到假了。从前他是“逢请假必出命案”,现在这诅咒升级,正常双休日放个假都能出事,且这诅咒辐射竟然都能波及到京城。别说给他准假的领导和忙得人仰马翻的刑侦队要去请个平安符,从来不问鬼神的闻海自己都准备找个大师去算算命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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