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几日就要过年了,善信们陆陆续续往白鸟庙送了很多东西,柴禾、菜蔬、豆腐,大户人家则送来了药材和米面。
颜昭石看着忙碌着的道士们,心中怅然。
他想起刚成亲的那几年,每年这个时候,便是李绮娘最忙碌的时候,庄子里的管事要来交帐,铺子里更忙,后来颜雪怀出生了,李绮娘和管事们对帐的时候,她跟着乳娘坐在旁边,困了就睡在帐房里。
有一天他从外面回来,一大家子坐在一起吃饭,他发现李绮娘不在,刚问了一句,郭老太太就哭了起来,说李绮娘嫌弃她这个乡下婆婆,不肯和她一起吃饭。
他听得火冒三丈,大步流星走到前院,当着管事们的面,和李绮娘大吵一架。
从那以后,李绮娘就不在家里对帐了,有时一走就是几天,再后来,李老太爷去世,李大舅出事,郭老太太天天在家里指桑骂槐,李绮娘索性带着女儿住进酒楼里。
颜昭石失神地望着前方,母亲之所以现在对他这般嫌弃,有一半的原因是来自李绮娘吧。
当年若是他娶的不是李绮娘,而是另一位温婉贤淑的女子,妻子不会抛头露面,一头钻进钱眼里,若是再生个嫡子,那他也不会抬通房,落个宠妾灭妻的名头。
颜昭石叹了口气,若是能重活一次,他决不会去李食记洗碗,李老太爷不会看上他,更不会把女儿嫁过来。
可是现在后悔也晚了,他很不幸,娶了庸俗不堪的李绮娘,连儿子也没有,欠了巨债,还被母亲和大哥逐出家门。
颜昭石越想越难过,心情灰败至极。
正在这时,两名道士从他们面前走过,其中一个抬头看了看他们,便问另一个:那个就是颜景修吧?
另一个点点头,像是活见鬼似的,拉着同伴快步离去。
颜昭石和颜景修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没过一会儿,平素里来给颜昭石换药的药僮来了,和往常不同,他看到颜景修时,神情有些不太自然。
颜昭石忍不住了,强打着精神问道:小师傅,是不是有什么事?
颜景修出说:是啊,小师傅,如果是我们的事,但说无妨。
这些日子,他困在白鸟庙里,很想知道外面的情况,尤其是和游伍有关的事。
药僮迟疑一刻,小心翼翼地说道:今天有善人来庙里,说是颜童生不给母亲收尸,以至于令堂的尸身被弃于乱葬岗,被野狗啃食......
你说什么?颜景修大惊,他下意识地抓住了药僮的手臂,你说提我的母亲?
药僮吓了一跳,不住点头:不是我说的,是善人说的。
哪位善人?颜景修面容扭曲,眼睛里喷出怒火。
好几个,好几个善人,全都这么说,街上贴了告示......药僮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颜景修,他一直以为,这位颜童生是个很好说话的人。
什么告示?
颜景修的手上用了几分力气,药僮强忍着眼泪,委屈巴巴地说道:告示上说,令堂是裕王奸细......
颜景修猛的松开手,药僮措不及防,险些摔倒,也顾不换药,一溜烟儿地跑了。
阿修,让二叔去和他们说,你不是不去收尸,你是在给我侍疾,是二叔连累了你。
同为读书人,颜昭石深知名声有多么重要。
即使孙氏是奸细,是下堂之妇,可她终归还是颜景修的母亲。
这一个孝字压下来,颜景修的名声便全没了。
颜景修摇摇头,他在白鸟庙里,可是父亲和妹妹就在板子大场,但凡是这种判斩刑的犯人,行刑之前,衙门都会通知亲属去收尸,板子大场里便有衙门派过来的小吏,他不知道孙氏处斩的消息,颜家人却肯定是知道的。
之所以没人去收尸,不是因为他们没有收到消息,而是他们不肯去。
颜景修自嘲一笑,到头来,毁他名声的,便是整天把疼他、为他好,这几个字挂在嘴上的那些所谓亲人。
多么可笑,害他的不是仇人,而是亲人。
这些年来他废寝忘食的苦读,他小心经营的名声,竟然就这样被人轻轻松松地全都毁掉了。
颜景修仰天大笑起来,笑声凄厉,惊飞了枯枝上的冬鸟,也掩盖了颜昭石的忏悔。
颜昭石看着状似疯狂的侄儿,心如刀割。
他对不起阿修,对不起。
那天晚上,颜景修让值夜的道士去睡觉,自己独自在灶间里坐了一夜
次日,颜景修的情绪终于稳定下来,他要离开这里,他要去挽回失去的一切。
他走出灶间,迎面遇到昨天的那个药僮,药僮见到他,便急急地问道:颜童生,令叔为何出庙去了,他的伤还没有痊愈呢。
颜景修仔细一问,原来这个药僮昨天没能给颜昭石换药,所以今天一大早就来了,却发现颜昭石没有屋里,守门的老道告诉他,天刚蒙蒙亮,那位在这里养伤的颜二老爷便出了山门。
颜景修怔了怔,快步走进颜昭石住的房间,在枕头下面找到一张纸,上面只写了五个字:吾去矣,勿念!
颜昭石出走的消息,也把珍珠给惊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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