婳娘牵起岐羽,镇上微微投来光亮,黑云裂了一道口子,似乎是太阳在窥视。
上山的路不好走,婳娘牵着岐羽走在最前,身后是凤柔和孙福运,高瞻、边庭、顾长愿和何一明跟在最后。婳娘走得极慢,右手紧握着牛角杵,牛角杵轻轻摇晃,铜铃在细雨中叮咚叮咚响。
孙福运步子快,没走两步就和队伍拉开了好大一段距离,不得不停下来等婳娘跟上。他急得要命,想不通婳娘为什么突然要上山。
镇上昨天杀了尕子家的牛,一群人吃得满脸油光,商量着过几天再杀一头,尕子的媳妇躲在屋里哭。尕子蹲在门口,看见孙福运,问他有没有烟叶子,孙福运摇头,他就从地上抓了一把泥,塞进嘴里,死命地嚼。
孙福运什么场面没见过,硬是被尕子这没头没脑地动作吓着了,头皮发麻。他没敢劝,看着尕子抓了嚼嚼了吐,胃里一阵酸涌,差点儿跟着吐了。
一想起镇上的荒唐,孙福运一步都不想走了。
还上什么山?!这烂岛他一天都待不下去了!只想早点跟着医疗队离开!
“疯婆子,你有什么话不能在这儿说吗?非要去山里?”
照她这慢吞吞的走法,天黑了都上不了山。
队伍不由得停下,婳娘轻轻笑了笑,没说话只朝前走,气得孙福运脸红脖子粗,朝地上啐了一口,无奈跟着。又过了半小时,山还离得老远,孙福运忍不住冲到婳娘面前,忽见眼前一道黑影,岐羽张开手臂挡在他面前!
孙福运一愣:“小丫头,你干嘛?”
岐羽狠狠瞪着他,像护着幼崽的猫。
孙福运都被逗笑了:“嘿,你这小丫头……是想拦我?”
就她这小身板?!
所有人看向岐羽,岐羽一动不动,凤柔扯了扯孙福运的袖子,叫他别为难孩子。
孙福运气得大骂:‘呸!老子是那样的人么?’转身在婳娘面前蹲下。
“这婆娘磨磨蹭蹭的,走到哪年哪月去!上来!老子背你!”
闻言,婳娘一愣,岐羽也愣了,傻傻张着手臂,顾长愿、边庭和高瞻停下脚步,静静看着婳娘。
“还是听他的吧,”何一明忽然开口,“看你走路的姿势,先前错位的地方应该断了,虽然被裤子遮着看不出来,但股骨应该积了很大一块血肿,你走不到山上的。”
孙福运一惊,变了脸色:这么严重?!
“你这疯婆子,腿都废了怎么不说一声!上来!”
婳娘僵持了一会儿,由孙福运背着了,她当了一辈子的祭司,第一次被人背着走,心里头有些难堪,不敢睁开眼,但何一明说得对,她一步都走不动了。
山路崎岖、瞎子河上浮着死鱼死虾,整个雨林都罩在一股浓烈的腥臭味里。孙福运和高瞻轮流背着婳娘,边庭走在最前,清除沿路的断枝和碎石,岐羽和凤柔紧紧跟在后面,顾长愿几次朝凤柔看去,她只是埋着头默默朝前走,看不清表情。
此行的目的地是祭坛,看婳娘脸上的油彩就知道了。涂彩是火祭前的准备,只有祭司才有资格在脸上画上绿色的山和海浪。
山路湿滑,就算边庭细心地剔除了碎石和断枝,孙福运还是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绕过一道细弯,婳娘指了指崖壁,孙福运停下,看见满壁的南蛇藤。
“都长这么茂盛了,有几棵还是我种的呢。”婳娘说。
顾长愿和边庭同时一怔,不由得相互看了眼,这南蛇藤的背后是通往山洞的岔路,火祭那天顾长愿和凤柔就躲在这片南蛇藤背后。
难道这南蛇藤不是野生的?是婳娘种的?顾长愿看向凤柔,凤柔也望着葱绿的藤叶出神。
走到祭坛,已近正午,孙福运累得头晕目眩,他放下婳娘,直接坐在地上。
祭坛上七零八落,石棺被雨水冲得黑亮,石棺前堆着没有烧完的火把,空气里漫着烟灰的味道。婳娘走到石棺前,自言自语了几句,背靠着石棺坐下来,拢紧斗篷,看上去像石棺凸起的斗拱。
凤柔倚着崖壁歇息,婳娘朝她笑了笑,她也不回应,冷冷地撇开脸。
婳娘并不在意,挂着淡淡地笑,仰头看向凤柔身后的山崖,崖壁直插云霄,黑云挂在半山,好像随时会压下来,和遮天蔽日的黑云以及屹立千年的绝壁相比,他们像蝼蚁一样渺小。
“丫头,你不是想知道岐舟是怎么死的吗?”她忽然举起牛角杵朝向头顶正上方,声音像砂砾一样艰涩,“那里有个山洞。”
一切都要从这个山洞说起。
“凡是自然的东西都是缓慢的”出自毕淑敏,此章有删节,一直被锁,本来是感情起伏的一章,锁了后改来改去都改不回原来的感觉,算了,随便看看吧。
第七十六章 鲸落(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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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年前,宓沱岛。
芭蕉树星星点点地散布在镇子周围,海风裹着凤仙花香,身穿黄裙子的瘦丫头眼巴巴地望着天空,一高一低的羊角辫像两根倒吊的紫藤萝。
“阿爹,要下雨了。”瘦丫头说。
被唤做阿爹的男人抬起头,大片大片的云彩在空中翻腾,从山这头游到山那头。
“傻丫头,你看错啦!”阿爹揉了揉丫头的脑袋,语气温柔又宠溺,“那是七幡云,云尾稀薄,一共七层,像七面旗幡,所以叫七幡云。这是晴天的预兆,接下来的三天都是晴天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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