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少年见状行一揖礼:这位女郎,可是在寻一方帕子?
小女郎闻言,口吻惊喜:正是!多谢郎君!
又打量那少年几眼,面露娇羞:小女子南家锦屏,不知郎君姓甚名谁,家中排行第几?可还有旁的兄弟姐妹?
那小少年见她憨态可掬,倒也认认真真地回了话。
吾于家中排行第三,人称王三郎。
孰料,他话音未落,那小女郎便脸色一冷,当即劈手夺了帕子:如此,便多谢郎君了!
再会!
说完便走,那背影别提多无情了,只留下那白衣小少年在原地一脸茫然。
而那小女郎走离了他视线,便朝丫鬟呸呸一声:可惜了如此美貌,原是王家嫡子!
以后再来丢帕,必事先探好嫡庶,否则费我帕子。
那丫鬟连声称是,两人相携着走远了。
很快,场景再次变幻,小少年已长成青年,目睹她一次次丢帕,洒茶,跌跟头,神色也从一开始的羞涩茫然,转而为愤懑、轻视与嘲弄。
而我站在一旁,头皮发紧,明知是一场噩梦却醒不过来。
不知何时,那个小小的南锦屏消失了 ,面前双手抱琴的小少年成了青年王玙,正居高临下地睇着我,眼中满是轻嘲。
自己丢过的帕子,居然就这么忘了?
我闻言,顿时满心羞惭:实,实在丢过太多人,对不住了。
呵。
听他冷哼一声,我连忙讨好道:不过我丢过的那么多人里,郎君是最出色的,属实大邺第一风华。
闻言,眼前男子眼波微澜,却是无动于衷:油嘴滑舌,怎么,你又有事求我?
……没有。
我看着他,心下涌起说不清的感慨:只是遗憾罢了,若早知会如此别离,也许我不该那样冒犯你。
你赠我金珠,又为我救出小梅,我实在无以报答。只后悔没有亲口和你道别,更后悔没有最后见你一面。
从此以后,乱世流离,或许生死两隔,再难相见了。
眼前的风景在快速褪色,不变的,只有那一道优美的清音。
后悔了,为何不来找我?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忽然袭击了我,使我在梦中也不由得泣涕不止:可以我之能,又如何能找到你呢?
用心去找,自然能找到。
见他的身影渐渐模糊,我连忙抓住他的衣角,仿佛在挽留东逝的水。
真的吗,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他没有回答,只是深深地凝视我,眼角却悄然滑落了一滴泪。
鲜红似血。
第三十二章
南锦屏,魂兮归来!
南锦屏,魂兮归来!
迷迷糊糊间,有冰凉的水滴落在我的眼上,鼻上,肩上,一个焦急的女声在不住呼唤我,使我僵直的眼皮终于撑起一丝缝隙。
江……娘子?
对方见我醒了,笑逐颜开:是我!
你足足昏迷了三天三夜,我们都以为你患了离魂之症呢!
我尝试坐起身,却仍然头重脚轻。
她见我双目迷惘,轻声解释:许是你躲在灶膛里,这才躲过了庾牧的追捕,只是他攻入滁州后四处放火,你吸入了太多烟气,才会昏迷如此之久。
对她的关切,我一言不发,只默默流泪。
江娘子见我神情飘忽,连忙使两个伙计将我搀扶出去,出了店门,只见原先轩阔的大街已被火燎得乌黑,是处号哭隐隐,断壁残垣,废墟中不知多少焦尸。
江娘子见我双目瞠大,连忙伸手掩住我双眼,强笑道:对了,我家将军刚刚回归,女郎若想问王三郎,便直接去问他吧!
一句王三郎,终于稳住了我惶惶的心志。
自小梅死后,王玙已成了我在世间唯一牵挂之人,无论如何,我希望他活着。
他在哪?
顺着江娘子的指引,我朝前方看去,只见城道最宽敞处伫立着一支骑兵,行列整饬,鸦雀无声,粗看足有数百人。
当先的骑士戴红缨,覆面甲,一手牵马,一手还提着一个滚圆的不知什么物事。
见江娘子走近,那人几步上前,连声懊悔:不过区区太守,也敢拥兵为王!早知滁州如此凶险,我不该将娘子留下的。
江娘子自然是一阵宽慰。
我闻言连忙上前,声音颤抖:将军说的是巴郡太守?他如何了?
那人不意我突然插话,目光扫来,犀利令人不敢直视。
庾牧已伏诛。
说罢,便将手上那东西径直掷在我脚下,只见长发散开,腥臭熏人,其下却是一张怒目圆睁的头颅!
江娘子连忙又来掩我的眼,却不意我紧紧盯着头颅,忽然便笑出了声。
大笑愈发不可止,飘荡在尸骸遍地的长街,凄凉而骇人!
那将军见状奇道:此女子何人?
江娘子附耳过去,他连连点头,之后便伸手招我过去:原是王三郎之爱妾,吾乃龙骧将军慕容垂。
士族协战之气低迷,我军正需要你协助。
我擦干了泪,这才平静下来:将军杀了庾牧,便是锦屏恩人,若有所求,但说无妨!
他见我神态不似作伪,慨叹击掌,连叹三声:好!好!好!
王郎君为主持战局,早于前几日北上,不意邺北陷于胡人之手,胡人劝降而不得,不知会使出何等手段!
他见我面色渐趋苍白,声音也逐渐低沉:只是他身为南方士族之首,性情又最刚烈,此番着意殉国,对王家而言不可谓不打击。
吾等已纠了千余子弟,于邺北前后升起狼烟,只是尚需一人潜入城内,作为内应……
我低声问道:此去,不一定能回么?
对方倒也坦诚:十死无生。
我点点头:好,我去。
只是出发前,还请将军圆我一个心愿。
第三十三章
因为我答应去邺北找回王玙,龙骧将军答应了我的请求,于傍晚为我捉来了庾牧之妻。
难以置信,手段如此阴狠,大丈夫亦为之齿冷的太守夫人,居然身量娇小,面容柔美,甚至有几分慈眉善目。
就是你,杀了我的小梅。
庾夫人见我手持匕首,夷然不惧,嗓音亦是轻轻柔柔的:这位女郎,妾并不识得什么小梅。
闻言,我委派两名军士替我去地窖搬了尸体,因为天气炎热,表面已经渗出一层水液,且散发出刺鼻的气味。
见到那女尸面容,对方大袖下的手臂,终于开始颤抖。
我用匕首雪亮的刃尖,轻描对方那雪白的耳朵:庾夫人,知道我为何迟迟不让小梅入土为安么?
没办法,我总得还她一个全尸啊。
话音未落,她随即号哭大骂:我可是王家嫡女!!如此贱婢,死便死了!何苦要讨到我头上来?
话音未落,两旁的军士不以为然地解释:女郎勿忧,她只是一旁支,背靠主家而已,还请速速动手,吾等需尽快去寻王郎君。
虞夫人闻言哭嚎更甚,却被军士狠狠摔了一嘴巴,摔得口鼻流血,几欲昏厥。
我摇摇头:是王家人又如何。
我与你两条贱命,换王玙一条贵命,王家人也会觉得很合算吧?
在她惊恐的嘶喊里,纤薄刀刃划开皮肉,鲜血四溢。
一对温热的,血红的耳朵,被我亲手取了下来,轻轻搁在小梅怀里。
这样,她终于可以完完整整地走了。
此间事了,我与慕容垂、江娘子立即动身前往陈郡。
此处距洛城不远,尚有王谢两家的嫡支滞留,因要营救王玙,慕容垂得到了王家支援的六万子弟兵。
据说王玙之母,陶阳长公主还承诺他,待救回王玙之后,再向圣人请封一大司徒之位。
只是看慕容垂无动于衷的样子,似并不在乎这虚无缥缈的承诺。
出发之前,他与我在暗室中沟通细节,言明会让我先潜入邺北,三日之内,便会纠结六万子弟兵,再加上圣人拨与的三万精兵,号称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地攻入城内。
而我作为内应,只需待他燃灯为信后,选择与王玙前往反方向城门奔逃即可,他会令另一只队伍前往接应。
正商议着,忽然有人来报,说陶阳长公主急着要见我,人已等在门外。
我心下惶恐,出了门便拜倒在地,不敢抬头。
面前,出现了一双满绣了卷草纹的软鞋。
女郎是我们王家的大恩人,何必行此大礼?快请赐座。
春风酿山河 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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