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太医说佟佳氏恐不行了的话,心头悲痛燃起,可要再劝她休息却又不能。他也恐如今不让她说完,她会连交待遗言的机会都没有。
“表哥,为你入宫,我不后悔。我只后悔,这些年我做错了太多。为虚名为浮华迷了眼。表哥,我知道你喜欢从前那个善良可爱的小姑娘。我也喜欢她,喜欢那个曾经的自己。可我不是她了。”
康熙蹙眉:“怎么不是了。你还是你。”
“不一样了。表哥,对不起。我……”
佟佳氏鼻子一酸,泪滴坠落。
康熙忍不住抱着她,伸手为她擦去,“在朕心里,你还是以前那个小姑娘。朕说你是,你就是。”
佟佳氏破涕为笑:“好!那表哥,你能不能答应我。我去之后,你若是想起我,请只记住我的好。我做的不好的地方,都忘了它,行吗?”
“你哪有做的不好的地方?”
“有的。当年我嫉妒德妃妹妹,撺掇太子去跟永和宫斗法。”
康熙无奈:“都过去好几年了,你还记得?”
“我当然记得,我知道我做错了啊!难得表哥不计较,愿意原谅我。”
康熙一叹:“都过去了。”
即便他确实因此事有些怨佟佳氏,可如今佳人将逝,这等关头,他也说不出责备的话来。
“我还对不起胤禛。胤禛养在我膝下,可自小格格去后,我沉湎悲伤,无法忘怀,对他多有疏忽。好在德妃妹妹时常照看,弥补了我的过错。表哥,胤禛并未改玉牒,待我去后,还让他回永和宫吧。德妃妹妹没了胤祚,我把胤禛还给他。”
康熙想了想,道:“好。”
佟佳氏笑了笑,“表哥,妹妹心思通透,有她照顾小十一,我是不担心的。胤禛……胤禛回了永和宫,有亲额娘照料,我也不担心。我……”
佟佳氏抬手,贪恋般抚上康熙的脸颊:“我这一去,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虽是帝王,许多奴才伺候着,我仍旧不放心。表哥,你答应我,一定要记得按时用膳,每天批折子不要太晚,别为国事太过劳累。”
听得此,康熙一愣,心头五味陈杂。此前他猜测胤祚之事与后宫有关,怀疑过后宫诸人,也怀疑过佟佳氏。虽说后妃因争宠或为皇子谋算可能会出手,但他从不觉得后妃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同天地会勾结。
但他也想着,或否有其他可能。只是查证过后,种种结果都未曾发现宫妃与宋答应以及与朱三太子一系的关联。他便怀疑是不是自己皇帝当久了,疑心病过重。可胤祚之事牵扯太大,他心底终归留了一层顾虑。因而,这一个月来,一直未入后宫。
直到下人来禀,佟佳氏病重,时日无多。
耳边听着佟佳氏诉说往昔,康熙记忆一点点飘向多年前,又听佟佳氏字字句句皆是为他考虑之言,更为动容。心底那点顾虑逐渐退散。
“表哥,都说万寿无疆。我希望你一直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若有奈何桥,我等你。哪怕万年,我也等你。”
康熙将佟佳氏抱得更紧了。
二人温存过后,春枝端了汤药进来,佟佳氏便推康熙出去。康熙不愿。
佟佳氏说:“曾经看史书故事,听闻李夫人病重,不愿再见汉武帝。彼时我还不理解。如今我明白了。表哥,我此刻肯定很难看,对吗?这药太苦,喝起来更难看。喝完之后,身上还会带着药味,熏人。”
“朕不在意。”
“可我在意。表哥,你容我任性一回,我不想让你看到我这么糟糕的一面。求求你!”
竟带上了求字,康熙如何拒绝,只能一叹,依了她。
待康熙离开,佟佳氏心神一松,瘫在床上,彷如今日说的这两场话,已经用完了她全部的力气。
春枝忙上前将她扶好,“娘娘!”
佟佳氏看向春枝,目光幽深:“春枝,你跟我多少年了?”
“奴婢伺候娘娘十五年了。”
“十五年啊!”佟佳氏喃喃低语。
春枝不明所以,劝道:“娘娘,喝了汤药歇一会儿吧。”
佟佳氏看了眼汤药:“你知道的,不是吗?”
春枝端着碗的手抖了抖,差点将汤药撒出来,“娘娘?”
“我知道你已经发现了。”
发现了她不曾喝药,发现了她将药偷偷倒掉。
春枝抬眸,对上佟佳氏深邃的目光,浑身一凛,扑通跪下来,却没说一个字,一副任凭佟佳氏处置的意思。
佟佳氏张了张嘴,突然心头软下来。
她仿佛想起过往,春莺与春枝皆是自幼照料她的,彼此陪伴。春日她想摘花,二人帮她拿梯子望风;夏日她想骑马,二人为她准备清水帕子擦汗;秋日她想吃柿子,二人为她爬树去取;冬日她想赏雪,二人为她焚炉煮茶。
后来,她入宫。二人跟着入宫,从此宫墙深锁,蹉跎终身。
她知道,赐死春枝是最好的办法。在宫里这些年,她心狠手辣的事情不是没做过。可偏偏到得此刻,即将离世之时,她下不去手了。
佟佳氏转头,怔怔看着春枝:“你猜到了多少?”
春枝却说:“奴婢什么都没有猜到,也什么都不知道。不论对谁,奴婢都只有这一句话。奴婢也不会给他们利用奴婢的机会。”
佟佳氏内心一震,只见春枝轻轻笑起来:“娘娘,春莺能坦然赴死,奴婢为何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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