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至于顾望舒再次清醒过来时,只是才睁了眼,略显迷茫看着眼前陌生且显富的饰金红木榻子深吸了口气,还打盹儿的艾叶便“噌”地蹿了起来如临大敌似的死盯着他,把手里攥得可劲,勒得顾望舒生疼。
顾望舒缓缓坐起,艾叶视线也寸步不离随他一并抬起。被褥随动作挂不住肌肤滑下,他拧眉看着自己胸口已成森然红结的伤疤,头还是疼得厉害。
顾望舒表情痛苦地揉了揉太阳穴,又缓了好半天才沙哑开口。
“这是……哪儿啊?”
艾叶神色紧张地快答:“我家!”
“哈……”
头疼的人往往精神都很萎靡,顾望舒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问自己怎么活的,问怎么到了你家来,或是问……怎么逃出来的?
良久,环视着这大略素朴,其实细看每一件摆设都是精心雕绘别出心裁的屋子,才憋出一句:“你家……挺富裕啊。”
“啊?啊,啊……大……大都是送的……”艾叶没料到他会说这个,还以为第一句就会当头问上事情来龙去脉。大抵是死心的人只会将苦楚深埋于心,哪怕烂在根里也不想再生挖出来直面以对。
“艾叶。”
“嗯?!”但他还是宽不下心来,连顾望舒只是喊了自己名字都是吓得一激灵。
“我衣服呢。”
“哦……那个,太脏了,我丢了!我去给你找件旧的,我,我也没什么衣服,样式不喜欢也先凑合穿一下,反正我俩尺寸差不多,等以后……再买!”
艾叶到底是翻箱倒柜从一堆白袍子里翻出件不那么白的软烟灰纱袍来。他平时不爱穿人间的东西,衣服都大多是山下人供的,压箱底不知有个几百年,样式早已不再是现下人喜欢穿的,甚至层层叠叠过于浮夸华丽的繁杂,约么可能是百年前某个野姓王族供的吧?翻出来的时候都带着霉灰味,没直接烂掉都是好的。
连他自己都忍不住掩着鼻子心虚递到顾望舒面前,好在顾望舒根本无心理会这些,只抖了抖灰便套在身上。
“那个……我从你旧衣服里找到个这个。”艾叶从怀中掏出个精致的小银罐来,被血浸了太久表面已然有些发乌,好在艾叶仔细擦拭过,还算和以前一般漂亮。
“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看着就还蛮精致……喏,还你。”
顾望舒只瞥了一小下,便极为不适的阖了眼,咽下心中苦楚道了句:“扔了吧。”
艾叶不敢追问,只偷偷再塞回怀里,依旧警惕的坐在一旁陪他待着,不时偷偷瞄上几眼,可怕他又忽然发了疯。
清净下来的屋内只听得窗外呦呦鹿鸣,灵雀脆响。在这儿都不确定是否是寻常的鹿寻常的鸟儿,好像每一株草木都有其独善的灵韵异能,倒是他这个凡人成了最特别的存在。
顾望舒隔着衣服摸了摸胸前凸起的伤结,虽已痊愈但这份痛似乎已经刻在骨子里,总是随着呼吸隐隐拉扯,提醒他是如何死而复生,如何以命换命的再捡回一命。
“艾叶。”顾望舒平淡问了句。“多少天了。”
他静等着一个月,三个月,甚至更久的答复,却没想艾叶毫不犹豫甩出个,
“十天!”
“十天?!”
“对啊,就这还急死我了呢。”艾叶苦笑。
“十……十天能愈全成这样?”顾望舒吃惊得本就哑粝嗓音拽得更为奇怪,甚至不由得双手发抖!
就是说,离那场罹难……才不过区区十天!连血都洗不干挥不尽的,十天!
“我不是说过我生长的地有方华表池水,可医世间一切伤病。你不能拿你们人间风水来和这儿比,这可是连神仙都能医的圣池!外加上我亲手摘来药果送服,要不是你真伤得快死了,哪用得了十天啊。”
且说益州到清虚观的路程快马十日慢车十五日,那这不是说……顾长卿都还没有到家,我便,我便先醒了!
艾叶看得出顾望舒面色透出没血气的苍白凝重,深知他心里想的是什么。憋久了的人,总是心里有事却什么都不说。
他是在怪恨自己啊,恨当日怎么只救了他却没救能下顾长卿,他发了疯的想去见他师哥,以至于梦醒失智,堆积的怨言像憋不住的滚滚岩浆喷发,差点将自己逼成活鬼煞。
但是明了事理的顾望舒不会把这些话说出口,他心知肚明救不了顾长卿的,也知道自己仅为救他已是拼尽全力,知道他与自己早已成这人间众矢之的,所以更不敢开口要我带他出去,陪他一起冒被“正道”诛杀的险,只为再见师哥一面。
所以只能忍着剔骨的痛将手心再攥紧一份,再拼命把心头恨压低一截,面色再青白一分。
艾叶轻轻一笑,走到坐在榻上的顾望舒面前蹲下,环腰把自己埋进他怀里。
“走吧。”
顾望舒一颤,问:“去……去哪儿?”
“带你去找你师哥啊,带你回家。”
“可……”
“怕什么,你有我,我有你呢。该面对的,一起闯就是。”
***
“十三,做什么呢?”
冯汉广放下手中兵书,移目至门前那抹天青素衣。披散乌发绸缎般在微风中轻扬,大概是衣型阔大,显得肩头好似更加清瘦无依,总会有一种让人想捏碎了的怜惜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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