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亲眼见过了边疆的模样,见过大漠的风沙,也经历过草原的辽阔。我知道哪些泥土房是如何盖成,晓得什么野果能够入腹。我坐在你的身边,不知你是否愿意听我讲一讲,边疆的模样?”
“这一次,不会再用‘那么’来形容了。”头顶被一张温暖的手盖住,睁眼去看是将军微笑脸庞。
他卸掉了所有的负担,也不是当初他面见孤的谨慎。好似他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青年,对着幼弟无理取闹的要求,无奈却步步退让,最后退到了底线,只得答应。
“这天下如今再无帝王,也无君主,你可愿做我的人?”他的手很热,和大哥哥的一样,只是轻轻触碰就令人倍感心安,“我带着你去看这天下,看日升日落,看潮起潮退,看山林奇石,看大江汹涌。”
那时孤还年幼,对着母后挂在墙上的山河画卷,许下了游历的愿望。孤说想要做一介方士,走过眼前笔墨画卷中的绚丽风景。母后笑着抱起孤,然后指着画卷中的细节,给孤讲了一个又一个的故事。
幼年孤曾站在高墙之上,看着那旌旗猎猎,听着那马蹄铮铮。金色的大字在风中飞焰,随着身后的战歌逐渐游向远方。扭头能看见大哥眼里闪耀的光,能瞧见二哥满脸担忧,能瞅见三哥与四哥的满不在乎,还有五哥的羡慕。
那时哥哥弟弟都还在,那时太傅还会被孤与小伙伴作弄,那时还能吃到阿姐做的糕点,那时父皇与母后还恩爱,那时孤还是这天下的太子,那时孤还不知道大哥哥的存在。
不过十五年,孤身边就什么都没有了。那么多的命,或是直接,或是间接的垫在了孤的脚下。血粼粼的事实时刻的提醒着孤——
这条命,是那么多人的性命换回来的。
“那现在,”书上说的战场,书上所言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热血,孤想要见一见,“你能给孤讲一讲边疆的模样了么?”
将军挪开了手臂,点了点头。
第64章 安魂 ...
将军他绝对是故意的, 孤昏睡到苏醒足足一个月, 养好身体能下地花了近两个月, 等他回来又花了小半个月。前前后后将近四个月的时间里,他竟然没有进行安魂仪式, 安抚那些阵亡的士兵!
绝对是做给孤看的!!!
安魂仪式是景朝的旧传统了,同出征前的祭祀一样是从景朝建朝以来就一直流传来下的。不过与出征前求胜利的祭祀不同, 安魂礼是当息兵止戈时,由朝廷举办的大型典礼, 为的就送一送那些亡故的士兵,为他们祈福。
如今虽无朝廷,但这种礼典司仪多是由老兵带着新兵举行的。当年他从北方班师回朝之前,就在北方进行过了安魂仪式,说那是数万将士归去之所。新魂旧人徘徊之处, 自然比安定的帝都办起更有效。
孤当然是应允了,这些小事儿实际上孤还真不在意。
可如今他在这片过往安定百年的土地上, 举办这仪式, 岂不是在嘲讽孤?
好吧, 认真的想起来其实还真的是孤的错。
举办仪式的地方是帝都的一处远郊,那里多是被用来驻军, 不过如今王朝不复,自然也没了前来朝见的藩国与四方将领。他将那处场地清扫了出来, 搭建了祭祀台,还立起了远征军的金色大旗。
孤靠在高处山坡的树旁,居高临下的看着谷底之中整齐排列的玄甲士兵。比起内监军那些苗子, 这些人只是站在那里就让人感觉胆寒心颤。他们很安静,从高处看去他们像是孤棋盘上的棋子……
不是任凭操纵,而是排列的太过整齐。
风中传来了战鼓的声音,微弱到强势。从远处开始一个接一个,一个连一个,逐渐加入的战鼓没有让最初的敲击变得杂乱,反而整齐划一如在耳畔。心脏映这战鼓咚咚,一下又一次下,从未如此健壮有力。
士兵手中矛戈也加入了这场祭典,他们敲击着地面,成了这战鼓咚咚的配乐。明明没有战鼓那般气势雄壮,却也不显落后。那硕硕声震的孤脚下的地面都在晃动,头顶的树叶被震落,飘飘洒洒的挡住了孤的视线。
将军站在最所有人的身后,他随着战鼓与□□撞地的声音跨步向前,手中捧着什么东西。
孤看着他步步向前,走过的地方像是推到的牌匾,如同用竹竿拨划水面,拖出了长长的尾线。只是水面终归还是归于平静,而将军走过的地方,那些士兵只是跪在那里,撑着手中利器,没有站起。
他们在跪自己昔日的战友,跪那些回不来的同袍。
将军走到了彻起的高台前,停步。再向前时身侧拖出了两条长长的白线,连着他手中所捧的东西,一步一步,走满九十九步,踏上高台。鼓声与兵戈声一起止息,跪地的士兵同时站起,规整有力。
将军反身,站在最高位看着底下列队的士兵,在安静声中开了嗓:“大风起兮,烈烈旌旗。江山之离,兵戈止息——”这本是帝王应做的事情,如今他做起来丝毫不显突兀,甚至孤自觉都不能比他做的更好几分。
将军大概生来就是被人仰望的。
“金戈铁马,挂鞍披甲。决断杀伐,峥嵘再嘉。”
孤坐在高山之上看着将军走到火台之处举起了立在那里的火把,他高举着那燃烧的火把停在了高台边缘,俯视着底下高唱的将士,许是孤的错觉,总觉他其实是在看着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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