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淡淡说着,声音不大,但却沉得叫人发慌。
陈番皱紧眉头,目光打在胡九彰脸上。
“那你想怎么办?”
“我要报仇。”
胡九彰压低了声音,不是怕被谁听到,而是长久以来压抑着的恨意与悲苦,在这时几乎要化作情绪奔涌。那股子低沉的情绪压住了他微微震颤的声带,在声音传出咽喉的一刻,让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得好像都要听不清了,却又字字深刻入骨。
“我要杀了张泗。我一定得先杀了张泗,才能走——”
第20章 月下刺刀
十六年前,二十出头的张泗,在渤海国遇到了刚刚接任安东大都护的肃王李琮。
张泗本来是死的,他被渤海国的刑吏丢进囚车,囚车的目的地就是大唐安东都护府的大都督府驻地——平洲。他和其他囚车中的十几个人一样,都是当地郡守献给新任大都护的见面礼。而这十几人中,活过了那一年的,只有他。
是为了什么才上的囚车,张泗至今忘不了。他本是个孤儿,在龙泉府郊外的一座小村中长大。据村中抚养他长大的猎户夫妇说,张泗的父亲是唐人,母亲是高句丽人。但他母亲怀上他之后,父亲就不见所踪。以至于母亲悲痛欲绝,生下小张泗不久,就染病去世了。
张泗的身世虽然不好,但他却不是天生的奴。
张泗从小脑筋就比别人转的快,很多事看得比年长者都要透彻,所以他干什么都能取着巧,即便是在小村中长大的,十几岁的张泗,却已经能在龙泉府混的风生水起。
年轻时的张泗,靠着自己的聪明才智,一步步在龙泉府为自己打下了根基,那时候的他,觉得自己干什么都能干成,那一股子锐气,任谁见了都要退避三舍。
也就是这样,张泗二十那年,开始打起了唐人的主意。他在一次兽皮交易中,骗了唐商五十两。这金额说大不大,但说小也不小。就为了这个,那被骗的唐商一纸供状把他告到了龙泉府。
刚刚得到消息时,张泗还觉得这事没什么大不了,不过就五十两数目,官府又能把他怎么样?但当他被衙吏拘捕时,他才发现,这事,根本就不关乎那五十两,而只关乎于大唐。
渤海国是大唐的属国,渤海国人,也就先天的比唐人低了一等,一个渤海国的小小兽皮商,居然敢耍手段欺诈唐人,就算涉案金额只有五十两,那更是要严惩。赶上那年,安东都护府新任大都护上任,渤海国的官吏们更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排着队的等着去巴结新来的大唐贵人。
纵然张泗已经提出要拿一百两来弥补那唐商的损失,但唐商却不依不饶,非要把张泗这一次交易所赚的三百两银子全部收回了,才肯罢休。如此赔法儿,张泗如何肯接受,二人交涉过几次,事情反而闹得越来越僵。张泗那时候也是气盛,他不单看不惯趾高气昂的唐商,更看不惯那个胳膊肘往外拐的主审官,几句话顶撞上去,直接被盛怒之下的主审官给贬入奴籍,丢到了囚车里,一辈子不得自由。
张泗那时候想不通。他尤其看不惯当年审他这桩案子的主审官。当官的也是渤海国人,怎么偏偏到了衙门,唐人却能够轻而易举的占尽好处?张泗曾一度以为,自己最先欺骗唐商,错在自己,但经过了这一遭,他觉得自己非但没错,简直是理所应当。
张泗从小就对唐人的印象不好,尽管他本身也有一半的唐人血统,但每每想到那个将自己与娘亲抛弃在渤海国的爹时,张泗就烦闷得连话都不想多说一句。而如果说那时只是印象不好,那么被贬为奴的张泗,则是恨透了大唐。
但张泗偏偏生了一颗灵光的头脑,注定就要冒出与普通人不同的想法。
沦为奴隶的张泗,从没想过要向唐人复仇,因为他知道,就凭他,根本什么也做不了。大唐就像一尊神摆在他们渤海国面前,就连渤海国的皇帝都被唐人封了郡王,可想一个渤海国的奴隶,又能做到多少。
所以张泗压根就不再纠结是否要向唐人寻仇的问题,他在囚笼里的几月时光中,就只想搞明白一件事,那就是,当时的主审官,为何能那么厚颜无耻的巴结唐商。
这个问题,张泗想了很久,都想不明白,直到他见到肃王。
当他远远的在囚笼中看到那神明天降般的新任大都护登上御座时,他终于明白,为何渤海国的官员,宁愿当奴做狗,都要巴结大唐。
因为大唐,就是一切权力的根源。而在这世上,有钱,不过是不愁吃穿而已;只有有了权,才能真正居高临下,俯瞰苍生。
但张泗毕竟只是一个出生在渤海国小村中的孤儿,他没有王侯将相的美梦。他那时候只想着一件事,就是要做个唐人。而对当时的大部分人来说,想要从渤海国的奴隶,蜕变成大唐的子民,这个过程,也已经比登天还难。
走在长安城的大街上,张泗如今就是大唐的子民,而且还是那其中的佼佼者。能在长安城混得风生水起的,除了达官显贵,再也就是像他这种跟在权贵屁股后面狐假虎威的走狗了。
张泗对自己如今的身份很是满意,为了维持现状,他不惜付出任何代价。
所以,打从见到胡九彰出现在肃王府的那一刻,张泗就已经生出了杀心。他不管胡九彰有没有在李慕云面前告发自己,只要胡九彰活着,对于张泗来说,就是不安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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