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德没有对这次的差事提出质疑,听起来流程都是符合的,又有做过多届主考官的周仪在旁边盯着,况且夏京本身也是个办事得力的,不过是一次小小的恩科取仕,出不了什么大岔子。
他有兴趣的是:“听说此次恩科尚未开考,便有位考官因渎职罪被查,仲常这事儿是你经手办的,你来说说究竟怎么回事?”
周仪拱手道:“于鸿声玩忽职守,借考官身份之便,意图助女婿行科场舞弊之事,幸而被臣察觉端倪,提早逮捕,他在狱中也对罪行供认不讳。是以按律革除黄耀祖功名,杖责五十,拷枷游街,终身不得再次参与科举;于鸿声身为一省学政主官,知法犯法,判削官收监,听候圣上发落。”
“你倒是铁面无私得很,把难题都抛给朕了呀。”前一刻还语带感慨,面色和缓,后一刻就板起脸来,抬高了声调,疾言厉色训斥:“子高你说,作为主考官,却没能发现此等恶劣事迹,该当何罪!”
最后这四个字,将君王心性显露无疑,他心情好时,便可与你和颜悦色,玩笑打趣,心情不好,便是雷霆之怒分分钟朝你压来。
夏京膝盖一弯,“噗通”一下跪得毫不含糊,他深知这位的心性,张口连句辩解也没有:“此事臣确实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若非周大人及时出手,恐怕真要寒了文人士子的心,是臣一时疏忽,愿受责罚。”
他一口将全部罪责揽下,顺嘴还给周仪带了顶高帽子,嘴上虽说着愿意受罚,实则却一副已经尽力办差,出现这种疏忽也是他不愿意看到的神情,一点点示弱便赚足了同情,这一招以退为进用得极妙。
可是他这实打实的一跪,却带动着周仪的心脏狂跳两下,这人的身子如今正是需要精心养护照顾的时候,这样重重地跪下去,也不知道他的身体吃不吃得消。
明德听夏京认得这样干脆,一时果然没有继续问罪,一脸又爱又恨的神色:“你呀,确实该罚,念在你此次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儿上,朕就罚你……罚俸一年吧,如此,你可服气?”
这话虽是对夏京说的,明德看着的人却是周仪,很明显,他这次是想要维护夏京的,怕周仪抓着这点事儿不依不饶,这才先发制人,先把夏京给罚了,如此一来,周仪再有什么话说,也都站不住理。
其实这罚俸一年对夏京来说算得了什么呢,以他手里的产业数计算,这一年的俸禄便是丢在路上,他都懒得弯腰去捡一下。
事情发展到此处,形势已经很明朗了。
如果是从前,周仪总得据理力争一下,就算不能让夏京伤筋动骨,也要想办法咬掉他一块肉。
如今嘛,他承认自己确实是有了私心。哪怕明明知道这么做已经违背了多年来的行事准则,他还是无法继续张口去攻击夏京。
“陛下既然已有圣裁,臣无话可说。只希望夏大人经此一事能引以为戒,往后切勿因一己疏忽,酿成大错,害人害己!”心里虽已有了决定,面上却还是要与夏京多费些唇舌,太过轻易就放弃争辩一看就有问题,龙椅上那位可不傻。
“那可真要多谢周大人教诲,京感激不尽,往后定是不会再让周大人抓到任何错处。”一句话说得阴阳怪气,话里话外都是挤兑之意,把平静表面之下的暗流汹涌展现得淋漓尽致。
明德就爱看他们这样明争暗斗,自己坐收渔翁之利,这两月没有他们俩在跟前当真是寂寞,今儿总算把这好戏瞧够了。
“那就这样吧,于鸣那里官是做不成了,念在他多年来兢兢业业为我大盛效力的份上,朕今儿就给他个恩典,判他监|禁十载,十年过后他若还有命在,便允他自由。”
这已经是不错的结局了,相比于死刑和流放,在大牢里安安稳稳蹲上十年,免去风吹雨打,再有家人给狱卒送点好处,牢狱生涯并不难过。
明德会这么判,也是知晓周仪和于鸣交好,亲手处置旧友心里肯定不好受,特地在这件事上给周仪卖个面子,恩威并施,打一棒子再给颗甜枣儿。
如此一来,两人便都得念他的好。
可惜如今的周仪和夏京,已经不是原来那两个会顺着他的意思明争暗斗的人了,有些联系一旦产生,便再也脱不开身了。
谈完正事,时间也到了晚膳时分,有太监进殿来询问晚膳摆在何处,明德大手一挥:“就摆东暖阁里,”又对周夏二人道,“你们两个,今儿可都得陪朕用晚膳,谁也别想溜!”
周仪微微一笑:“既然陛下有旨,臣总要觍着脸来尝一口御膳。”
夏京更是直言不讳:“说得就跟有人要溜似的,您这都发话了,谁敢如此不识好歹!”
“就你话多,”明德面上带笑嗔怪道,“你看看仲常,再看看你自己,哪有半点一品大员的稳重。”
“哟,臣可不敢与周大人比,这真要仔细论起来,臣还得称周大人一声老师呢,哪有学生上赶着跟老师比的,太不尊师重道了。”夏京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陛下您可不能一句话就陷臣于不义。”
周仪淡淡说道:“孔老夫子有言,三人行则必有我师焉,只需择善而从,谁人不能做老师?夏大人言重了。”
“是周大人过谦了,这满朝文臣,大半可都唤您一声老师。周大人可是觉得京不配做您的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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