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得趁雪还没落下来就去,银花婆婆说半旬内就有大雪了,若等大雪落下来, 路就不好走了。”
嬷嬷点头, “有汤泉, 这冬日怕是享福喽。”
给侯掌柜酒楼供的菜,过几日也就要停了, 趁着否则大雪封路, 这边菜送不过去,这时候天冷, 菜能存的久些, 明儿正打算给侯掌柜再拉几车菜过去, 之后再送约莫也就得等到雪停以后了。
侯掌柜说入冬以来,那羊肉锅子便开始受欢迎起来,连大户人家的哥儿姐儿都常来,就为的那口羊肉片儿。
侯掌柜专门请人打了小铜锅,一人食或是几人食都可,原先富贵人家只是叫席面回去,不愿去酒楼那等嘈杂混乱的地方,现在不少人都情愿赶这热闹,毕竟人多吃着更香。侯掌柜脑子也活络,不光是羊肉锅子,什么菌菇锅子、猪肉锅子、丸子锅子,样样都有,再烫些小菜更美味至极。
作坊里产的油跟糖也日日都有人来买,元绣本还打算拉去府城,周边几个县城听说了这儿有制糖坊一事,都打听着摸过来了,横竖给的价儿差不了几文钱,也还省的她再劳心劳力请人去府城,于是无论来进货物的是府上采买或是铺子掌柜的,元绣基本都同意了。
油依旧是照两钱银子卖,糖则是照四十文卖。
这些日子糖约莫产了一千斤上下,油约莫产出有六百来斤,这些已经产出的油都叫人家定完了。
后面再榨的油,就不能再卖了,侯掌管酒楼生意毕竟红火,因此他定了八百斤油。还有剩下的给阿古达木一行留够,元绣拿不定阿古达木一行什么时候回来,上回告诉阿古达木糖得四十五文一斤,现下用不着四十五文了,等他来时告诉他只需四十文就行。
今年没种多少花生,总的出息就那些,再多的也没有了。糖倒是还有,照眼下的境况来看,到年底也差不多能卖光。
那些果子的钱,侯掌柜还没来结,元绣也不着急,横竖侯掌柜不会坑她,更不敢坑她。
元绣将帐都看过,又算过周管事去官府交过的赋税,确保没出什么问题才放心,待这帐算明白以后,又拨了银子叫庄里人裁冬衣,天儿一日比一日冷,本就劳累,可不能再冻着。
“吃的喝的不应短了,今年收成很不错,大家也都辛苦,所以这月钱我是计划着要涨一涨。”元绣合上账本,又另拿了纸。
周管事一直在边上给元绣说近来油坊跟糖坊的效益,听元绣这样一说,有些担忧,“姑娘仁义,只是如今四下里都正缺银钱,作坊如今请人帮工也得花不少银钱,咱们庄上短些银子无妨……”
“快年底了,如今也正农闲,除了作坊再没花钱的地儿,这油跟糖少说也赚了不少银子,总不能说叫我吃肉,你们连口汤也喝不上。”
“只是怕后面还得花销……”
“尽够的尽够的,你就放心吧,不替自己想想也替你们家小红想想。”元绣说着纸上东西也写好了,看周管事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干脆直截了当开口,“我也不是那起子狠心的人,待小红到了岁数,我便去官府将你们一家放了籍,往后小红也能说个好人家。”
这话元绣本不打算先说,现下怕周管事钻牛角尖,所以有的话该说还是得提前知会,不光周管事,连带宋庄头,老马他们,到了时候元绣也要去放籍。
周管事听元绣说完,喜不自胜,袖子一摆就想给元绣磕头,元绣赶忙撂了笔,将周管事扶起来。
“姑娘大恩大德,我不敢忘!”
元绣摆摆手,开始念纸上方才写下的内容,“这月钱我都安排好了,从下月开始,你月钱便涨到五两银子一月,宋庄头也辛劳,便涨到三两银子一月,老马得赶车来往府城,也是苦累的活计,所以这月钱也是三两银子,你娘子她看顾果子林,这是个细致活儿,且出息也高,月钱便也涨到三两银子,余下做饭的葛叔,涨到二两银子,毕竟现下作坊里的饭菜也须得他来,还有银花婆婆每月便给一两银子,小红一月也得五百个大钱儿,庄里活计她都没少干。”
周管事把纸接过来,这月钱跟京里富贵人家月钱都差不离了,心里对元绣愈发感激。
元绣每月都是拨了银子,叫周管事对过以后去发月钱,不光庄里长工短工,连带着作坊那些帮工的,月前也是周管事给发的。
“蒋小兄弟的月钱怎么算?”周管事问元绣。
蒋横的月钱元绣没跟周管事说过,所以现下周管事才提了一嘴儿,元绣想了一番,在那张纸后又补了。
蒋横一月二两银子,荷香一月一两银子。
荷香肯干,糖坊活计没少帮忙,且人又机灵会来事,元绣是想着以后好好带她,能叫她也撑起来。
周管事得了吩咐,点点头又出去照着纸上的名儿挨个说了一遍,大家伙儿知道涨了工钱,干活愈发卖力。
蒋横听过这工钱以后跑来找元绣,非说自己愧不敢当,元绣笑他丢了从前那股劲儿。
“从前府上大老爷手下管事的,一月月钱也才三两银子,你一月给我二两,叫我自觉当不起。”蒋横如今性子愈发沉稳,但却丢了从前话多机灵的劲头。毕竟遭过那府上采买陷害,又平白挨了一顿打,险些丢了命,哪怕元绣把他带回来,又养好了伤,他心里还是没过去。
“这油全榨出来以后,能得大几百两银,你又不是吃干饭的,这月钱是你应得的。”元绣耐心解释。
“您救了我性命,现下又供我吃穿,我不过稍干些活,分这个钱那个钱,叫我良心难安。”蒋横哽咽。
元绣摇头:“你这傻孩子,早先我跟你说过,多攒些钱,谁料因为这番话你受了苦头,什么良心难安,要说起来,该良心难安的是我。”
“姐姐可不要这样说,咱们都不该良心难安,真正黑心烂肺的是那些小人。”蒋横咬牙切齿道。
元绣知道他心里苦闷,也没劝他看开,“你那些银钱都攒了许久,叫人陷害过后,一文不剩的被赶出来,狠吃了一番苦头,这事儿迟早得叫那采买遭报应,嬷嬷身子不适,我一时没法儿顾及这些,待年后咱们再商议如何行事,也叫那小人尝一番苦头。”
蒋横摇头想说算了,元绣却不应,这坏人若叫他一直逍遥下去,真真叫人气的肝疼。
“况且你虽从那府上出来了,但身契还在人家那儿,若是叫人发现,扭到官府还是个大官司,也不光是为了叫那起子小人好看,最要紧的是你那身契得想辙儿要回来。”
蒋横听元绣说完,才知道自己即使想息事怕也由不得他,索性点点头,跟元绣说要一同想法子治小人。
元绣看蒋横心里好受许多,也不再说别的,只叫他先回去忙活,旁的都等年后再说。
自家事儿先理顺了,再就是村里的事儿,元绣意思是要办个村学,不拘男女都识字启蒙,才跟王善保说了,他当即就点头。
毕竟祖上也是书香世家,所以比谁都知道识字多要紧,王善保又去给村长说了一遍,谁不想自家村里多几个读书人,特别是双井村这样人家都瞧不起的外来户。
但凡出个有功名的,不说村里,便是县里人提起来,都会点头称赞。
不肖一会儿功夫,村里人基本家家都派人来赵家院里了,正值农闲的时候,除了在元绣作坊里帮忙的婶子嫂子,余下见院里站不下了,就站在外头看着。
这事儿还是不好由元绣开口,所以跟村长讲过以后,又由村长给大家伙儿讲了一遍,他老人家年纪大,为人也好,最得人信服。
一说完,不光院里人,外头人也嚷嚷开了,说的都是这村学一事。
“识字儿好啊!可这请先生怕是不容易……”
“可不是,县里铺子要人,都得认字儿,若能叫娃们学些字儿,说不得以后能进铺子干活儿呢。”
“村长——这办村学是好事,可究竟是怎么个办法?若是要出银子,家中也有些,只是这日子才好过些,若是都拿出来,兜里光了,明年日子怕又不好过。”
这话也在理,一群人于是又开始说起银子的事儿,确实不是不想拿,只是要请先生,要办村学,只怕得花费不少银钱。
村长抬手示意大家伙儿先别咋呼,方才人家说的他自己也不大清楚,于是只能看向元绣。
元绣接过眼神,就叫善保叔先站出来:“咱们想叫娃儿们识字,不是非得叫孩子去考个功名回来,只是想叫娃们多些安生立命的本领,当然若是有机灵的孩子,村学上过以后先生觉得是个可造之材,便去镇上学堂或是县里学堂。”
“大家也都知道,善保叔祖上是书香世家,他自己个儿也有些学问,所以这村学,我想请善保叔来给孩子们启蒙,教识字儿,算术。若是这村学办的好,孩子们也愿意学,我便想法子请个秀才公来教学问。”
第六十章
元绣话一出口, 不少人就点头。
村学一事,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他们这一辈吃的苦多, 愈是吃的苦多, 愈不想让小辈跟着吃苦, 若是能学些字,肯定要比当个睁眼瞎强。
“这村学一事我只是起个头,单凭我个人也支愣不起来, 还须得大家共同出钱出力,才能将学堂办起来。”
虽说元绣有些银钱,也还算富贵,但村里人不曾想过叫她一人出了这笔钱,毕竟人家再有钱也是自己的, 现下日子好过起来, 都是元绣带的,若是再没良心,得寸进尺, 那成什么人了。
元绣看村里人皆没有起私心, 也适时开口:“单咱们一个村, 并没有多少孩子,所以学堂也无需多大, 这也是农闲的时候, 趁着年底将学堂盖起来,我看约莫四十两银子尽够了, 各家皆出八钱银子, 余下亏空我来补上, 这一来往后这村学家家户户都能上。”
“至于先生的束脩,就按人头给,各家给各家的,若是觉得家中孩子少的,出这些银子不划算的,也不必担心,只要村学起来了,祖祖辈辈都能上。”
“若实在不愿意拿出这笔钱的,也行,只是往后学堂起来,便是想补也不给补的,真想送孩子上学堂,只能去镇上了,村学是绝对不收的。”
今年没有杨老财,再加上年成也好,家家户户做工或是卖了粮食,也都赚了些银钱,手头就宽松些了,本也在想这钱还做什么,现元绣提了这事儿,况且读书本就是大好事,今儿咬咬牙,后面是造福后代的事儿,再说万一自家孩子真能挣出个功名呢。
元绣把该说的说完,就退到一边,由王善保给大家伙儿记名,愿意一起办村学的就记一笔,基本上家家户户都愿意。
王善保见此也十分激动,别的村子都有孩子识字上学,单双井村到现在多数都不识字,往后村学起来了,肯定还会越来越好,起码不会像这一辈一样目不识丁。
学堂该作何安排,这就全交给王善保了,毕竟她也没上过学堂,规矩什么的都不是很懂,只能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好叫他参考一番。
王善保点点头,村里人敬重他是读书人,做什么都会给他几分薄面,毕竟若是收到什么书信还是请他帮忙念念。再加上若是村学建起来了,他还得做先生,更是得给面子了。
所以他一说话,周围就静下来了。
“原先没同外人说过,在前朝我还是童生,后来天下乱了,这功名也就不作数了,家中度日困难,更没想过再去考功名的事,不敢说肚里多少墨水,只是教娃们启蒙应当够用,元绣姑娘方才也说了,若是村学大家都支持,后面她也会想辙儿请真正有功名在身的人来教更多的学问。”王善保这样一说,大家面露惊讶,看他的眼神都带了几分敬重,此前这事儿还真不曾听他提过。
“善保叔您说的这叫什么话,娃娃们交给你,大家伙儿都放心!”
王善保见此,心里轻松不少,“大家既然都同意,我便提前将话都说在前,这启蒙都念三年。若是东西都学的差不多,孩子也有天分,你们也愿意继续叫孩子学下去的,到时候再看是送去镇上私塾,还是由元绣姑娘再请秀才公来教,若是不愿意学下去的,字儿识完也正好到了能帮上忙的年纪,刚好也不至于叫家里亏了劳力。”
大家听此都点头,复又感叹他不愧是读书人,思虑周全,办事也滴水不漏的。
剩下村学建起来以后,每年教多少束脩,元绣便没在听了,总归肯定比镇上的学堂便宜,且又在村里,善保叔如今年岁大了,本也不能下地干重活,只教孩子们读书,对他也是好事,他人又善心,不会收多少东西。
元绣跟村长还有善保叔说了,学堂起屋子,可以到她家起屋子去的那个砖瓦窑买砖瓦,又说无论够不够数,自己出十两银子,其余盖房子买书本的事儿她就一概不管了。
她向来时觉得识字跟明理分不开,多学些东西,这都是门本事。
事儿都安顿好了,元绣又叫周管事送了十两银子过去,才把嬷嬷扶上马车,由老马赶着先去县里,这一趟至少年前是不回来了,家里年底要买的东西,元绣都交代给荷香了,回头她跟庄上赵娘子一道儿去县里或是镇上买齐。
还有阿古达木一行人年底约莫也回来,若是那时候她还没回来,周管事便负责此事,也要说清楚糖价儿降到四十文一斤,最主要的还是需银货两讫。糖跟油都给他们以后,还须得带他们去见见侯掌柜,侯掌柜酒楼的羊想来没有他们手里的好,且府城酒楼定然比丹桂县的价儿高,若是生意能成,是两方得益的事。
如此一桩桩一件件,都悉数嘱咐过周管事,才叫老马赶着车出发,红月脚程快,走路也稳当,连这较窄的乡道都不甚晃荡,元绣愈发喜爱这匹马。
单她一个人去温泉行馆,人家肯定不会理她,她这一趟是来找江晏的,得叫江晏带二人过去。
温泉行馆在丹桂县南边,离得还有些距离,江晏依旧是骑马在前头带路,老马赶车跟在后头,元绣则在里头照顾嬷嬷。
这别院是人家单独留给江晏的,江晏取钥匙开了门,这儿他昨儿来收拾过一遍,拭了灰也新添置了些东西。
别院不大,但布局细致,一开门,屋里都有暖意,地面有些温度,问过江晏,她才知道地上铺了暗道,应当是跟炕差不多的道理,小厨房做饭,余火就能使整个屋里都暖烘烘的。
隔间屋里有个小泉眼,若要泡汤泉,行馆里头还有大的汤泉,元绣只是来躲冷的,别院外头怎么样她也不大关心,更不会想着去汤泉了。
许是这儿暖和,院里几株花都争相开着,这暖房确实有用。看到这花儿,元绣忽然想到能不能在家也做个暖房,种些菜蔬,冬天本就吃不上菜,若能种出来新鲜的菜,只怕价儿比猪肉都要高。
她知道富贵人家会费心费力搞暖房,但一般人家没有,冬日里想吃口新鲜菜难如登天。
江晏不知道元绣正想着暖房的事,他带着嬷嬷转了一圈,又说好还是隔三日来给她诊一回脉,都交代完以后才说要离开。
元绣满心想着自家也建个暖房的事儿,哪怕不卖菜,单就自家吃也很不错,没料想嬷嬷喊了她两声,又给她一个眼神儿。
元绣才恍然,赶忙也拉住江晏:“帮了我几回,今儿说什么也得留下吃个饭。”
江晏看向被元绣拉着的袖口,也不再说要走了。
车上带了羊肉,晚上吃羊肉锅子,毕竟也省事儿,煮好汤底烫过就行。江晏在一边帮着打下手,嬷嬷就伸头朝里面看。
老马笑,嘴里念叨:“明年不知道能不能吃上东家的喜酒呢?!”
嬷嬷也笑,“我看这喜酒肯定是能吃上的。”
说话间江晏端着炭炉过来,元绣手里则端着小铜锅,江晏将炭炉放到桌上,又赶紧把元绣手里的铜锅子接来,几人就围着这一方小桌吃饭。
嬷嬷吃着便随口问江晏一些话,江晏也是有问必答,问到最后,江晏心头不定,怕是嬷嬷不满他,干脆一撩衣摆,面露正色跪下来,
“嬷嬷,旁人不知道,您心里也当有数,我是真心想娶元绣姑娘为妻……”
玉香嬷嬷赶紧拉他起来,“你这孩子!嬷嬷心里自然清楚,再一个,你这即便跪,也不该跪我,若想求娶,也得去跪绣丫头爹娘,三媒六聘自不必说,样样都少不得的。”
江晏眼神晶亮,知道嬷嬷这是早就同意了,元绣那会儿来找他,只怕也是嬷嬷从中说和,这才解开了元绣心里的结。
元绣面色赤红,似怨似怒道,“这话赶话的,怎么就说到这儿了,我可都还没应呢?”
嬷嬷舀了口汤,老神在在喝了一口。
田园锦绣 第3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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