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的乌合之众,情绪高涨地占领舆论轰轰烈烈开展了一场反造神运动,说要揭露她真实的模样。可对她的那些污蔑恰恰才是最远离事实的。
我知道,她将他们的故事藏进了历史一角,而姨父为她的理论,建立了非线性基空间也为大名鼎鼎的QI空间。
很多年以前有人称姨父为当世Hilbert(希尔伯特),可人们似乎忘了在更早以前、他做物理学公理化之前是做数论的。
可这似乎又没什么关系,今天已不会再有人用“当世”、“东方”、“接班人”这样的词去形容他们。他们身上的光兀自在历史长河中闪耀。
有些人似乎是见不得女人登上高位,总在试图将她们的成就抹黑为不正当的手段。就连我姨母的诺奖都是评委会争执多时,最终耐不住压力,选了篇还算恰当的论文授予的。
时至如今,已过去三十多载春秋,仍有好事者在讨论姨母的成就有多少是名过其实,其中又有多少是窃取、冒领的他人功劳。
他们复盘过去,又怨责姨母为了个人利益将一点成果捂在手里多年,严重拖延了当今科学的发展。
他们说如果她早些公开,各国共同开发,历史的脚步可以突跃式飞进。
他们说如果她早些拿出,赶上那位前狄拉克奖得主、因抑郁自尽的、本世纪最有天赋的物理学家余迟先生还健在之时,有他的帮助世界将会是另一个更美好的样子。
更有甚者扒出了她与余迟先生来往的蛛丝马迹,指责她是窃贼,趁先生身故夺取了他的功绩,又没有能力将那些理论彻底吸收,所以发表才拖延了这么多年。
可若有人愿仔细想想,便能发现隐藏在其中的谬论,没有一位求真者会将真理的一角捂在手里,他们穷尽一生、痴守追寻、不求回报也只是想一睹真理女神的芳容。
我见过姨父眉头紧锁,愤懑地说着那是余先生用生命换来的黄金时间,是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重于泰山的托付,是他们承接前人的宏愿在黑暗中接力前行。
有些事不是不愿,而是无可奈何。
有些事无论如何解释,不愿相信者都不会相信。
人总是先有立场,然后倾听。
那些遗憾、那些怨愤、那些不甘又哀痛的情绪,那些连余先生一面都未曾见过的人怎会比他愿以生命相托,以信任相交的人有更深刻的体悟呢?
安逸久了,世人便觉得这个世界就是和平的、理性的、光明的模样。他们忘记了,准确地说是无法感受,我姨母年年祭奠含冤而逝的故人的悲伤,也无法想象她和姨父抱着藏着密语的书飞跃大西洋的漫漫归国路,其实是在和死神赛跑。
原来三十年的时光是那样残忍,弹指一挥间世界便变了个模样,新生代未见过那段风雨飘摇的日子,那段敌方海军舰队逼近我母亲13海里,炮筒怼脸的日子。
那些人也无法理解在我姨父被囚困抓捕的三个月间遭受了怎样的非人折磨。
他曾经历过长达90个小时的睡眠剥夺,电击与强光刺激令他产生了幻觉,恐吓、伤害、刺激与感官剥夺,使他形销骨立,一度患上失语症。他的双腿无法支持他行走,他的双目难以看清面前的事物。
据姨母回忆,她将他解救出来的那天,她甚至不敢去辨认面前的人还是不是他。他们年幼相识,十几年来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他,只能依靠她扶抱才能行走的他。
她时常担心他会精神失常,也无法在他面前表现出忧惧,于是总在深夜里独自饮泣。
他们不曾畏惧风雪,却被人性的风雪掩埋。
我幼时,母亲长年漂泊于海上执行任务,父亲又总忙于紧急训练,我在孤独中成长,与姨母也是甚少相见。
我原以为是她不喜欢我,她没有子息,也不爱小孩,我曾偏信世人的诋毁,将她视为凶恶乏善之人。
很多年之后我才明白,有些人不与你相见是对你的一种保护。
她曾为开发“跃迁”技术消失五载,与亲人隔绝音讯,身边危机四伏,出入皆需专人重点保护。当实验成功后,试图暗杀她的人不计其数。
为了减轻安全部门的压力,她选择了深居简出,只能坐在院里默默看着无垠蓝天。
天知道,她原先也是在旷野里奔跑跳跃的少女,鸟语花香、蔓草青青,这世间的美好风景竟就此离她远去了。
其实敌人永在,黑暗无边,所谓光明,只是浮动的孤岛。
明天,我就将登上飞船,驶出太阳系,驶向遥远的星海。
我们的“跃迁”技术达到了0.995的光速,与之对应的洛伦兹因子大约为10。这也意味着我将与我的家人朋友们步入两个时空。
我的时钟坐标将于明日开始旋转,接着我要经历一段于我而言的三年的旅行。
这似乎与过去母亲登上舰船,在海风中冲我挥手一样,只是人一生中的一段短暂离别。
可此去经年,沧海桑田。
这还意味着我的母星将会度过三十个寒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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