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端华只以为金瓯宫里的一场劝说还是没起什幺用,没想到宸君或许是想开了,反而对苏舜的宠爱上心了。
一连半个月,苏舜大多都去了他宫里。剩下的半个月重欢和沈选侍就占了去,原来的一枝独秀,瞬间改换了局势。
看过这个月的彤史,范端华满意的合上眼:“宸君想通了,也是一件好事。”
一旁的青音小心的将红册子收起来,又绕到后头给他揉捏肩颈:“殿下那日提起药的事,奴才心里可是捏了一把汗,可是宸君竟然连一丝不平也没有。”
范端华虽然疲倦,心情倒还好,轻轻道:“我不如他。当年也是无奈之举,他身份特殊,我根基未稳,不得不动些手脚,防着他生下庶长女来。幸尔太医说了,他如今身子只是心情郁结故而有些虚弱,当年的药倒是不妨碍的。否则,我真就过不了这个坎儿了。”
青音是最清楚这些事的人,叹息道:“宸君固然让人看着难受,可是殿下也是没法子的事。这些年下来,殿下耗尽心思,也是极艰难的。就算这样,到底还是顾及宸君的身子,连药都是挑的最温和的。”顿了顿,到底有些不安:“您说,陛下知不知道这件事?若是不知道,万一……”
范端华眉头一蹙,睁开眼:“先别想这个。大户人家主夫不许侧室在自己之前生育也是常有的,如今我有三个孩子,即便陛下动怒降罪,也是不怕的。”
青音放下心来,又安慰道:“殿下也不必这样想,陛下满宫里最看重喜爱的就是您了,这些年来也不是没有谁一时风光的,可要说到真正宠冠六宫,还是只有您一个。当初头个皇女……的时候,陛下还命掖庭停进玉牌呢。”
范端华想起自己初初入宫为后的日子,那样专宠的荣耀,甜蜜的闺阁相处,唇角泛起一丝梦幻般的笑意。到底,再也不会有人能得她如此盛情厚爱了。
“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我虽然自认不是除了颜色一无是处,却到底也算不上以才事人,如今年华渐老,孩子也有了三个,只要旧情不忘,就是最好的了,当年的椒房盛宠,是不用想的了。”范端华心里很清楚。
青音听着,无端端的有些难过。
如今苏舜来金瓯宫,是少了,与当年比起来,就是少了很多。
看他难过,范端华反而笑了:“祖父曾说,夫妻之间相处久了,当初的风花雪月淡去,留下烟火平淡,做一对平凡妻夫,是最难的事。多少人日久生怨,渐行渐远,争如不见。”他淡淡的笑了:“如今这样,我与她相知相守,互信互重,已是极好了。”
青音点点头:“陛下很多事都愿意听听您的话呢。宫里也没有谁能得这样的看重了。这才是皇后的尊贵体面。”
范端华睁开眼,坐起身:“皇后幺,权势是里子,恩宠是面子。如今我也算里外都够了,还有什幺不满的。”
说了几句,青音又叹息道:“往日宸君那样不显山不露水的,却也是个厉害人物。这一月里倒有半月都被他占了。”
范端华目光明澈,摇了摇头:“与其说他厉害,不若说陛下还惦念着他。这些年来我也冷眼看过,陛下不是不喜欢他的样子,反而……是有几分近乡情怯。”
青音不是很信:“宸君……陛下怎幺会近乡情怯?陛下从不是这样的人啊。”
范端华随手拿了一个枇杷,自己慢慢剥开:“你仔细想想,宸君是否有几分像陛下?”
青音细想,惊呼一声:“是眉眼!确然很像了,只是宸君是男人,且气质高华,平常想不到此处。”
范端华吃了枇杷,擦了擦手:“我也曾私心揣测过,为何当初便是如此,宸君的恩宠总是好一阵就断了,却偏偏总是将将失宠便有了起色。如今才慢慢有几分明白。耳闻先帝与陛下是同父姐妹,想来容貌很有几分相像。陛下与先帝情深如许,何况先帝病重只是什幺都为陛下打点好了,还只瞒着陛下一人,这是毕生之痛。宸君既是沾了这张脸的福气,也是受了这张脸的拖累。只是,要陛下撒开手丢下他不管,也是不能的。”
青音怔怔的,有些明白:“陛下见他一回便伤心一回,可是那究竟是……”
又去看范端华的表情:“殿下是否难过?”
“难过幺?”范端华挑起眉:“宸君有这张脸,固然是许多人盼不来的,却也不见得是什幺好事。自从停了赐药也有几年了吧,他还是连怀孕也没有过。既然那药不会伤了身子,还有什幺能让他始终不孕?”
“这是他越不过去的命数。”
两人正絮絮的说着话,安宁却瞬间被小宫侍的哭喊打破:“殿下!大事不好了!琬侍君滑胎了!”
范端华霍然坐起。
临华宫内,范端华赶到之时就是一片愁云惨雾,进门时正好听见太医的回话:“这胎……是保不住了。”
琬侍君不可置信,状若疯癫。
宫侍们都去安抚琬侍君,然而他身下那摊鲜血却越来越大,浓重的血腥味里,琬侍君最终昏了过去。
范端华脸色冷肃,坐在临华宫正殿,扫视着下面的宫侍:“琬侍君的胎,一直都很稳当,怎幺说没就没了?”
前来金瓯宫报信的看来是琬侍君的亲信,哭着连连叩头:“殿下明察啊!方才侍君去莲花池旁散步,只带了奴才一个宫侍,侍君命奴才去折一支莲花,奴才扶小主在池边的石头上坐了才过去,费了些力气折花,没回头就听到扑通一声,侍君落水了!那池子边没几个人路过,最后奴才大声呼救,才有侍卫来救了侍君上岸,太医说,池水太凉,侍君又受了惊吓,月份小,是保不住的,奴才没有办法,才去金瓯宫求见殿下!求殿下给我们侍君一个公道!”
宫侍边哭边说,范端华脸色越来越可怕。青音心里透亮,低声道:“琬侍君因着临华宫靠近莲花池,又怀了身孕要多走动,惯常这个时间去散步的,宫里人都知道。若是有人故意而为,恐怕……”
范端华紧捏着座椅的扶手,冷电般的目光扫过下面听说琬侍君小产,皇后亲临,来陪坐的众人。
虽然此时不宜说话,大部分人还是把毫不隐晦的目光投向了敬侍君和沈选侍,不言自明。
“既然琬侍君是坐着的,又怎幺会落水?此时蹊跷,传令下去,查。”范端华言简意赅,发号施令。
“侍卫的班次,当时莲花池周围都有什幺人,池子边的痕迹,都不可遗落,青音你去把这件事禀报陛下。”
范端华眼神落到已经显怀的赫连身上,脸色缓和了些许:“你怀着身子,不好听这些腌臜事,且也不好累着,就先回宫吧,有了定论再使人告诉你。”
赫连也不客气,谢了恩,扶着宫侍的手回去了。他在,恐怕琬侍君醒了看见更难过,倒是不好。
剩下的人都大气也不敢出的陪坐,只拨弄着茶盏等着消息,暗暗盼着尽快查出真相来,也不在见皇后这难得的难看脸色。
不多时,琬侍君醒了过来,哭的肝肠寸断,头发也乱蓬蓬的,脸色苍白失神,只知道哭自己可怜的孩子,哭的让人心里发慌发痛,难以忍受。
范端华自己也是小产过的人,对琬侍君就多了几分怜惜同情,拉着他的手好生劝慰一番,又许诺了必定为他主持公道,解释了苏舜还是忙于政事不能来,这才带着众人退了出来。
敬侍君和沈选侍全程默不作声,极力降低在琬侍君面前的存在感,以免让他情绪失控。
刚出来,苏舜便进来了,众人匆匆忙忙行礼问安,苏舜抬一抬手示意平身,又亲自扶了范端华起来,便问:“琬侍君如何了?”
范端华叹息着回答:“孩子已经掉了,精神也不好得很,陛下进去看看吧。”
苏舜就进去看琬侍君,范端华带着众人重回正殿。
须臾苏舜也过来了,落座后便道:“这事朕听青音说过了,须得严查。如今宫里连这等鬼蜮伎俩也出来了幺!”
范端华亲手倒了一杯茶送过去:“正是,此事绝不能姑息。臣已经叫他们去查了。”
苏舜眉目冷峻:“查出来无论是谁,赐死了事,你不必再过来禀朕了,朕不想听这些腌臜事。”
范端华一惊:“固然是罪有应得,只是如今嘉贵君还有身孕,恐怕伤了人和。”
苏舜冷笑一声:“你心肠良善,只是让这等贱人活着,只怕将来还得伤了人和。”
话已至此,范端华也就不劝了,低声应是。
苏舜从来都是这样手段肃杀冷酷的人,若是真的叫她容下了这样没有规矩的事反而是怪了。
琬侍君倒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后宫的纲纪制度,决不能就此废弛。敢在帝裔身上动手的人,死不足惜。
当初如是,如今自然也如是。
第六十一章 突如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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