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份,潦水尽而寒潭清,烟光凝而暮山紫。
苏舜的生辰就在九月份。
每到这时候,宫里就开满了红色的过霜花,沿着廊下放眼望去,石子路像是被红花覆盖。
这花在皇宫里生长了好几百年,每一任帝王都不曾移除它。据说它象征着明艳骄傲,严霜之下永不落败。
每一年,它都会从三秋开到年末,风雪越是盛,它就越是夺目,越是辉煌。
苏舜不喜红色,但却出奇喜欢这鲜烈仿佛朝不保夕的花朵。
就像是,今天马上回过去,而谁也不知道,明天会不会来。
在她看来,只有登上世间最高之位的人,才能读懂这种花的寂寥和倨傲,也只有苏烈,才有它的内心。
站得越高越寒冷,站得越高越清醒,离死越近,越知道什幺叫生。世间事大都相反。
万寿节当天乏善可陈,朝贺,晚宴,歌舞。
唯一令她侧目的,是圣使送来的一曲箫声。清寒孤凉,满满的高处不胜寒,仿佛是从天上传下来的乐声。
苏舜心里一动,抬眼看过去。
修长的男子身影,站在高台中央,月色清寒,他周身似乎萦绕雾气,只影影绰绰看见长发,玉箫,垂下的双眼。修长的,看在苏舜眼中有莫名感觉的远山眉,宛若青山隐隐。
她感觉得到那人在看她。
圣使出身于传说中有瑞兽血统的神官西陵家,代代择族中嫡支命数最吉者送入圣庙,以十三岁以下的同宗男子十二人陪送,为国祈福,终生无旨不得下圣山。
如今神官不再是信仰,但这传统从未废止过,因为帝王还相信。
为求上苍庇佑,迷信的国君会封圣使为后君。苏舜的身上也可以说有西陵家的血统。
神官家族由此与皇室千丝万缕。
这一代圣使名为风露,六年前上山,如今已经十九岁。他没等到婚龄时苏舜的旨意,就只能一生都留在圣庙里,不得自由。
苏舜想起了一些往事。
她登基之时有人提过,想让她把圣使纳入后宫,然而她并没有答应。她要的是名正言顺,也足够名正言顺,何必做出一副底气不足的样子再往上加牌?
反而露怯。
如今,看着这一双每日清晨都在镜子里看到的远山眉,她不得不承认,有些微妙的后悔。
像是一种无法忽视的怀念。
万寿节过后一切如常,直到某人忍不住了狗急跳墙。
苏舜临幸云侍君。
云英侍寝的机会不多,故而仍然紧张,羞涩。
他曾远远望过那时的昭王几面,只记得人面如花,却毫无媚气,锋利的眉眼在少年的心上割开漏风的缺口,只有她能填满。
身份相差太大,他不过是质子,而她早已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再深的眷念,无声的温柔与悸动,在现实面前只不过是妄想。
直到风云突变,母亲叛变,他突然得知姐姐有机会做云梦王,而女皇提出的唯一条件,就是要自己入宫。
天降的运气与机会,他明知不该,还是高兴,感谢愚蠢的母亲和长姐,即使此时此刻她所想的不过是朝堂上的考量。
他不在乎。
云英披着滚貂毛的青色袍子,亲手为苏舜斟酒,面容娇羞:“这是新晋上来的过霜酒,用的是越郡山泉和当年最上等的过霜花。微臣听闻陛下喜爱过霜花,想必这酒陛下也是能尝尝的。今日听说陛下要来,微臣自己下厨做了一道酸笋鸡皮汤,菜色有些腻了,这汤倒是正好。阿青,还不快呈上来。”
身着宫袍的少年慌慌张张:“来了来了……”
走到近前却绊了一跤,身体前扑,汤盆脱手。云英尖叫着斥责下人不当心,将汤都溅到了自己的新袍子上,苏舜却看见了一线寒光从余光里闪过。
危机感顿生,她来不及动作,只叫了一声“来人”,少年就带着绝不该有的迅猛敏捷扑到她面前,银光没入她胸口。
苏舜学的武不过是为了强身健体,自然不能和专职的刺客相比,但就在那道寒光刺过来的时候,她还是动了动身体,让刀锋避开了心脏要害,直入肋骨之间。
鲜血喷涌而出,一瞬间漫过衣裙。
云英的尖叫声愈高,在她濒临消失的意识里划出刺耳的断片。好在他反应的也不慢,拼着命将刺客拖下来,阻止了他再一次挥刀。
最后的视线里长安已经进来,苏舜也就放心的昏了过去。
眼前一片黑暗。
第三十三章 圣使与遇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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