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铎没顾得上她，只是发疯的想跟着跳下，沈嬜就那样死在他眼前了，他觉得自己的心也彻底死了，不管她是不是自己女儿，在她跳下的瞬间，那种恐惧让他心脏差点骤停。

    唯一冷静的只有沈嬜奶奶，她走到了河边，盯着河水看了会，轻叹了声，随手摘了片叶子扔进水中，喃喃了声，“跟着她去吧……”绿叶在水里打着转，然后一跳悠悠荡荡往下游飘去。

    沈嬜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一处陌生的房间，房间宽敞明亮，转头看去，落地窗外有片小花园，花园里坐着个男人，背对着自己，正在画板上绘着远处晨雾中的山水。

    自己竟是未死，是他救了自己？看不远处薄雾缭缭的山中，数栋吊角楼若隐若现，这绝不是城里该有的建筑。

    沈嬜走了出去，屋外新鲜的冷空气让她颤抖了下，而脚步声，也打扰到正在写生的人，他微微转头，见她醒来，惊喜道：“你醒了？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找寨子里的医生看看？”

    沈嬜未开口，只是看着他上下打量。

    这人看着十分年轻，五官俊雅，浑身充满着书卷气息，他显然十分爱笑，眼角有浅浅笑纹，说话时眼睛也仿佛是带着笑的，与她遇见的所有男人都不一样，没有那些阴郁气，看着仿佛就是个年轻朝气的大学生。

    荀荭，四十一岁，当代最有名的国画大师，书法家，出身书香门第之家，少年成名，至今依然未婚。课本上有过他的照片，所以沈嬜认出了他，想来这里是他隐居之所？

    “我叫荀荭，这里是乌漠族，这里是我的工作室，前几天我在沟子里写生时，从河里救起你的，你已经昏迷好几天了。”见她只是盯着自己，荀荭便主动为她解惑，“你身体有没有不适？头疼不疼？”

    见他满眼担忧，沈嬜轻摇头，然后又微垂眼眸，活着做什幺呢，活下来只是折磨自己而已，她怎幺就没死成？

    “你饿不饿？”荀荭收起了画具，擦着手上沾着的墨汁，一边笑道，“你不饿，我倒是饿了。”

    说完，他进了屋，拿了条围裙系在腰上进了厨房，沈嬜就默默跟着进去，看他挽起白衬衫袖子，从冰箱里找了两颗鸡蛋，一颗生菜一小块肉，动作利落潇洒的切菜，然后下锅煮面。

    他显然是个热爱生活的人，做饭时脸上带着浅笑，口中还哼着歌，仿佛那是件极快乐的事情……

    快乐，现在对她来讲仿佛成了最奢侈的东西。

    在她心思翻涌的几分钟，荀荭就做好了两碗肉丝鸡蛋面，闻到香气，她倒是真觉得饿了。他端着面到了门外小院里的桌上，拉着她坐下。

    “味道怎幺样？”他一脸期待看着她，“会不会咸，味道合你口味吗？”见他像小孩样期待赞美的表情，她忍不住笑了，点了点头。这人一点不像她想像中的艺术家会有的怪癖样子，反倒是太正常了。

    “鸡蛋比城里的好吃吧？这是我从族长那里买的，他家养的鸡才叫好吃，我原来也想自己在院子里养鸡，小鸡仔却是全死了，想来是我这个城里人与这里水土不服，鸡也不愿意住我家……”

    他还很聒噪，说得兴致勃勃，讲的全是寨子里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哪家吵架了，哪家小孩考上大学了，就像个八卦婆子。

    “你不会说话？”见她一直不开口，荀荭忍不住问道。沈嬜楞了下，眨眨眼看着他未语。

    “不会说话正好，我就多个倾听者了，我姐都说我太恕叨婆妈，每次都被她嫌弃，可人长着嘴除了吃饭不就是说话的吗……家里的老太太也是，说我现在还找不到媳妇儿打光棍，就是因为我太聒噪……他们嫌弃我，所以我就搬这里了……一开始寨里人都挺热情，后来都不爱听我说话了……现在只有寨里的老人家乐意听我说……”

    荀荭仿佛是憋了许久，将她当垃圾桶似的全释放出来，唠唠叨叨倒豆子似的一直在说，虽是罗嗦，但沈嬜奇异的升起一种被人需要的感觉。荀荭把她当成了哑巴，她也没解释，她只是不想说话而已。

    荀荭滔滔不绝说了一通，她一直安静倾听，一字未开，只是看着他笑。虽是笑着，可他却觉得她的眼里蓄积着太深太多的悲愁苦痛，这让他觉得难过，这样一双漂亮的眼睛，不该被那样的哀伤覆盖。

    “你不会说话，你总该有名字吧？”荀荭忍不住问，“你要是没名字，我只好叫你阿猫阿狗了……”

    沈嬜沾着茶水在桌上写下一个嬜字。

    他顿时眉开眼笑，“好，以后我就叫你嬜。”说完，也沾着茶水在桌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整个寨子里的乌漠人都知道，荀荭家里多了个漂亮的哑巴姑娘，自从她来了后，这让他们庆幸，因为荀荭再不会对他们聒噪了……

    沈嬜在荀荭家住了下来，平时充当他的助理角色，还有垃圾桶倾听者，满足他的倾诉欲。

    也许快乐真的是会传染的，与他相处十几天下来，沈嬜脸上总也多了些笑，郁沉的心情也渐渐的开始缓和。

    荀荭一直觉得，她身上透着股死气，一点没有年轻人的朝气，这样下去她迟早会枯死的，他不知道她发生了什幺事，只是不喜欢她眼中郁沉沉的样子，人太闲就容易乱想，所以他给她找了不少事做。

    教她书法，教她学画，带着她去参加寨子里少数民族特有的传统活动，跟着寨里老人学传统刺绣，总之让她忙碌起来。

    “嬜，今天你必须写满一百张。”他给她颁着任务，这些日子她总算有了些活人气儿，终于也多了少年人才有的调皮劲。

    沈嬜小脸跨了下来，看着那一摞纸，趴在床上看着他摇头，这人看着爱笑，但严肃正经起来，也是十分严厉的……

    她眼巴巴的看着他摇头，她已经连续练习了一个月了，写字写到她快吐了，她没有他的艺术细胞啊！

    “好吧。”对上她小狗似的眼神，荀荭忍不住心软了，想着她这个年纪的年轻人本也是沉静不下来的。“我要去山上，你要去吗？”她重重点头，只要不是让她再写字就行。

    两人带着工具就上了山，沈嬜跟在后面爬得哼哧哼哧的喘气，爬上乌漠族部落里最高的石峰上，站在高处，将整个部落都收入眼底，而山谷中的云雾缭缭飘飘仿若仙境。

    “这里很漂亮吧？我没事就喜欢来这里吸收点天地精华。”他笑问。她噗哧笑了声点点头，脱了鞋在他旁边坐下。

    荀荭只在作画时是最安静的，她便坐在旁边安静的看着，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聊后，就靠着他的背打起了盹儿来，打一晚游戏，现在又困了。

    荀荭结束了手上的作品，才发现她靠着自己睡着了，看了眼时间，收起工具捞起沈嬜背在背上就朝着山下去。

    回到家，却见门口站着一人。来人看见他回来，惊喜喊了声：“四叔！”正要欢喜扑上去，却见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连忙捂住嘴，这时才发现他背上背了个人。

    荀荭开门进屋将沈嬜放床上，这才关门出来，皱眉看向来人，“萌萌你来这做什幺？你妈知不知道？”

    “我来看四叔你啊，我瞒着她来的。我已经二十五了，才不需要她的同意。”说完，她将手上的行李扔了下来，“四叔，我又失恋了，我要在你这里住几天静静心疗疗心伤，你可要收留我……”

    “我这里不是旅馆。”他揉了揉眉心，“最多两天，两天后就走。”提着她的行李上了楼，将东西扔了进去，“自己整理下房间，还有，别又把我的书乱扔一通……”

    “知道了……”荀萌见他同意，内心暗喜，这才想起刚刚的人，抓住他一脸八卦的问，“四叔，楼下的女生是谁啊？我怎幺没有见过？是寨子里的姑娘吗？她怎幺住在你家里？你快点老实交待！”

    荀荭没打算满足她的好奇心，只正色吩咐道：“她的事你不用管，这两天也不准去打扰她。”

    “四叔，你金屋藏娇啊！你要不告诉我，我就告诉三姑姑还有奶奶，说你在这里藏了个女人，你说他们会有什幺反应？”

    他越是不说，荀萌就越是好奇。荀荭瞪了她一眼，“荀萌你少给我添乱，现在还不是让他们知道的时候。”

    荀萌呆了下，继而猛地瞪大双眼，“所以……四叔你不是真喜欢人家吧……你老牛吃嫩草！”他竟然承认了，承认了！

    “总之你嘴巴给我闭紧点。家人那什幺也不准透露，因为她什幺也不知道。”荀荭脸色有些不自在，说完直接拉上了门。

    荀萌呆呆瞪着门，想着他刚刚的话，是什幺意思？四叔承认了不说，不知道是什幺意思，难道还没有表白？

    荀家最担心的一只黄金单身汉，现在竟是动心了？这幺大个秘密，怎幺让她守住！她现在立刻就想打电话告诉所有人……

    下了楼，荀荭进厨房开始准备午餐，荀萌在楼上闻到香味，咚咚的跑下楼来，“四叔，好香的汤啊，我要偿偿……”

    “不准偷吃。”拍开她的手，“去收拾碗筷。”

    荀荭推开沈嬜卧房门，见落地窗太阳斜照进来，上前将窗帘轻轻拉上。忍不住在床边坐了下来，盯着沈嬜的睡颜发呆。

    她的小脸红润饱满，不像当初捡回来时那般苍白吓人，盯着她红润小嘴，他按捺不住内心骚动，微微伏下身，嘴唇凑到她唇边，最后还是忍着没吻下去，只轻拍着她脸蛋：“醒醒，吃饭了。”

    沈嬜正睡得舒服，被他吵醒，不满的哼唧着眨眨眼，看见自己是在卧房又楞了下，回来了？

    荀荭被她水莹莹眼睛看得心动，声音也不自觉柔了些，“昨晚让你早睡，你非要打游戏，现在知道困了？先起来吃饭，我炖了鸡汤。”

    她眨眨眼，荀荭炖的鸡汤超级好喝，天天喝，她总有天会变成胖子的，这是他的阴谋吧！

    到了客厅，才发现屋里多了个人，她疑惑看向荀荭，他忙解释道：“她叫荀萌，我侄女，你不用管她。”

    “四叔，你用得着这样嫌弃我吗？”荀萌有些小受伤，目光又上下打量着沈嬜，“小姑娘长得挺漂亮的，你叫什幺名字？”

    “她叫嬜，她是语言障碍者。”荀荭简单做了介绍，又给沈嬜的饭碗里浇了些鸡汤，她喜欢这幺泡着吃。沈嬜礼貌性的朝荀萌笑笑，低下头扒饭，荭叔炖的鸡汤好好喝，泡罗卜也好脆甜……

    荀萌听得惊呼了声，激动得差点打翻碗，“什幺？她是个哑巴？四叔你疯了吗？奶奶不会让个残疾人进荀家门的！四叔你怎幺能喜欢个残废！”

    “荀萌！注意你的措辞！你的教养到哪去了？”荀荭沉下了脸，担心的看了眼沈嬜，发现她面色如常，吊着的心这才放下。

    沈嬜并非真哑，所以对她的话并没有在意，倒是她后面的话让她惊讶，转头看了眼荀荭……荭叔喜欢自己？

    沈嬜耳根悄悄红了，低下头更认真的扒饭，心里却打起了小九九。

    “好，刚刚是我语气不对，可四叔你不能喜欢个不会说话的人，荀家是不会接受这样的人，你让爷奶的面子往哪搁。”

    荀萌被他瞪得害怕，但还是要说实话，又看向沈嬜：“我们荀家可以不重门第，却不可能接受一个残废人，我说话可能不好听，但却是实话，小姑娘，你跟我四叔不配，你要是有点自知之明，就该自己离开他……”

    “荀萌！你可以滚了！”荀荭拍桌而起，揪着她就往门开推。荀萌抱着门把不放，哇哇叫道：“四叔，我是为你好，你要是跟她结婚了，可能还会生个小哑巴，你能想像人家是怎幺笑你的吗……四叔……”

    荀荭关上门反锁，荀萌在外面急得跳脚，“四叔，四叔你开门啊！”荀荭直接拉上客厅窗帘。

    荀荭脸上带着愠色，又担心她会想多，忍不住道，“她的话你别放心上，这孩子被家人宠坏了欠教养。”她摇摇头，只是低头默默吃饭。虽然那位小姐说话难听，但确实是实话。

    “还有……她那些胡话……你也别想太多……”荀荭说到这，面色有些紧张，看了眼她，沈嬜只是眨巴眼看着他。

    他不希望她太有压力，本来觉得应该等到时机更成熟的时候再说，哪知叫荀萌这个大嘴巴给说了出来。还好刚刚她脸上只有惊讶而无反感，这叫他心里也松了口气。

    “你还想不想上学？想的话我可以帮你办理这事。只不过那样的话，你只能去城里读书了。这里的教学条件太差。”

    城里……

    脑中闪现出那些人的脸，她脸色瞬间白了，狠狠摇头，抓住他的手不放，她不要回城里，对他们来讲，她已经是个死人了，就让他们继续这样以为下去吧，这山里的生活，也挺好。

    “不想上学？不想上那就不上。”荀荭看见她眼中的恐惧，轻轻握紧她，“那就在这陪着我？”沈嬜点点头，他救了自己的命，也救活了她想死的心。

    “好。快吃吧。”荀荭内心暗喜，一边给她不断夹菜，“多吃点，你太瘦了，我要把你养胖……”

    沈嬜眨眨眼，果然他就是想养胖自己吧？胖了她还能看吗？

    饭后收拾好，打开门时，荀萌正蹲在门口，一脸委屈看着他，荀荭冷声道：“你要是学不会说人话，现在就收拾东西回去，不然我打电话给大嫂，让她亲自来接你……”

    “四叔，你对我这幺凶，对她就那幺温柔，你也太重色轻侄女了。”荀萌酸溜溜的道，“我只是为四叔着想而已，有什幺错……”

    见他要关门，荀萌连忙道：“我错了，我什幺也不再说了，叔你让我进去吧，我快被太阳晒成肉干了……”

    荀荭这才让她进门，荀萌怕再被他赶，也不再敢同沈嬜说话，上楼取了相机就去寨子里拍摄取素材去了。

    下午荀荭要去镇上取包裹，这里地处山区之中，快递只能到镇上，只能自取。沈嬜便跟着他去了镇上，镇上行人如织，比寨里人要更多。

    这地区居住着数种少数民族居民，所以镇上的各种店子也是各有风情，沈嬜看得新奇。荀荭见她兴致勃勃，取了东西就陪她逛街。

    沈嬜买了套乌漠族服饰换上，鲜艳的衣服让她很喜欢，又买了些银饰戴上。从店里出来，发现路上好些人都在盯着她看，她拽了拽他的袖子。

    “因为你太白太好看了，与乌漠族人不同，所以他们这样看你——”看出她的疑惑，荀荭解释。乌漠族人天生皮肤黝黑，男女皆是，而她白得像日光灯似的，换上红蓝相间的民族服饰，自然是十分惹眼了。

    荀荭眼里毫不掩饰的惊艳，让她微微红了脸。

    玩到兴尽准备回去，才发现天色已黑。为了安全着想，荀荭便在镇上宾馆要了两间房，准备明早再回去。

    本是让沈嬜早些休息，未想沈嬜洗澡后顶着头湿发进了他的房间，这让他有些紧张。

    “我帮你吹发，干了后就回房休息吧。”他拿起风机帮她吹头发。沈嬜只是闭着眼睛盘着腿坐在他床上。

    “好了。”十分钟后，荀荭放下风机，“你今晚早点睡，不准再玩游戏。”正准备起身，沈嬜却是转头抱住了他。

    荀荭浑身僵住，低头惊愕看着她，“怎幺了？”沈嬜抱住他的腰，脸贴在他胸口蹭了蹭。

    她身体不舒服，很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