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躯体比冷晋记忆中的父亲小了几个尺寸。喉咙忽然发痒,他偏头咳了一声,那动静在空荡荡的房间里霎时被无限放大,毫不留情地震荡着脆弱的鼓膜。
掀开被单,冷晋发现父亲的遗容已经被稍事整理过了。稀疏的灰白头发整齐地拢在脑后,颈侧建立静脉通道的位置也丝毫没有医用胶布留下的粘胶和血迹。冷宏武穿着一身干干净净的病号服,领口压得很平整,每一颗扣子都仔细地系上了,脚上还穿着厚厚的深棕色绒袜。
这简单而又体面的装束延缓了死者体温的消散,冷宏武的手摸上去并不冰冷。护士是不会多事给刚死去的病患整理遗容的,只有家属才会。
“爸,是何大夫给你穿的吧?”冷晋勾了勾嘴角,憋了一路的眼泪大颗砸下,“我前天看他桌上放着这双袜子,还笑他的审美跟七十岁的老头儿一样。”
冷宏武静静地躺在那,面容安详,像是睡着了一样。
握住父亲的手,冷晋跪到床边,轻声说:“在下头见着妈,跟她说我很想念她做的红烧带鱼,让她托个梦给我说下菜谱……小白不吃肉只吃鱼,这么好的儿媳妇,我可得把他拴住了才行。”
沉默片刻,他继续说:“爸,我是恨了你好久……恨你骗我妈,也骗了我……其实我不是没想过把肝脏捐给你,可我不甘心,真的我没办法忍受你对我妈做出那样的事……她把全部的爱都给了我,可我呢?我有资格享受她的爱么?
“爸你知道么,这两年我都不敢去拜祭妈,我没脸见她……我感觉我也是个骗子,骗了她的爱,骗了她的一切……律师跟我说,她的遗产全都留给我时,你知道我什么感觉么?我感觉自己当着无数双眼睛被狠狠抽了一记耳光……”
他轻抽了口气,胡乱抹了把脸上的水痕。
“可说实在的,你毕竟是我父亲,没能救你,我过不去自己……不过很多年以前,在我为没能来得及亲手救治妈妈而痛苦不堪时,有个丁点大的孩子安慰我说‘你还可以救别人的母亲’。虽然我现在已经记不起他长什么样子了,可这句话我一直记着……所以,我会带着对你的这份亏欠走下去,继续救其他人的父亲和母亲,以此来向你赎罪。”
泪水没入嘴角,苦涩的味道在口腔内缓缓蔓延。冷晋凑上前吻过父亲的额头,抹去对方脸上沾着的泪痕,起身拉过单子将父亲的遗体重新盖住。
他退开点距离,向遗体深鞠一躬。
“爸,今生你我的父子情谊到此为止,如果有来生,我还做你的儿子。”
为处理父亲的丧事,冷晋请了五天假,连着周末,一周都没来上班。何羽白每天都打电话给他,但除非是工作上的沟通,不然就只是问候一两句便挂断。他听的出来,冷晋的情绪很低落。不难想象,冷家人对继承了两亿家产的“不孝养子”,一定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这些天冷晋一直在冷宏武的别墅里住,方便和冷家人商量葬礼上大大小小的事情。何羽白不方便过去找他,按风俗,尚未结婚他就算是个外人,白事不宜露面。
到了冷晋回家的那天晚上,何羽白下班后去他的公寓帮他打扫。好几天没人住了,屋子里到处都落上了一层薄灰。简单地收拾了一遍,何羽白从衣柜里拿出件外套,盖到身上蜷进沙发里。被外套上稀薄的恋人味道裹住体温,许多天来的担心渐渐消散。
十一点半,开门声吵醒了沙发上已陷入浅眠的人。何羽白立刻跳下沙发,扑进那带着寒气的怀抱之中。黑暗之中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无声地消解短暂离别后的思念。
打开客厅灯,何羽白发现冷晋瘦了一圈。他面色憔悴,胡茬丛生,双眼布满血丝,看上去有几天没好好睡过一觉的样子。
“我还以为你已经先回家了。”扔下黑色的行李包,冷晋吻了吻何羽白的额角,“不好意思,这些天都没顾得上你。”
“没关系,你回来就好。”何羽白使劲收紧胳膊,“饿么?我买了便当放在冰箱里。”
“不饿。”
扬起脸,何羽白心疼地抚摸那略显凹陷的脸颊:“你去冲个澡,早点休息,我今晚不回去了,就在这陪着你。”
“你是要把我惯坏啊?”冷晋勉强挤出丝笑意。他扣住何羽白的脸侧,惆怅地叹息着:“那天让你去ICU送我爸,真是难为你了……”
“不,一点也不。”何羽白摇摇头,“这不是我第一次送老人家走。”
冷晋的眼里闪过一丝迷惑:“爷爷奶奶?”
“是我太公……”何羽白抿了抿嘴唇,“太公过百岁寿辰那天,家里人都齐了,欧阳叔叔也在,衍宇还跟他爸特意从美国飞过来给太公拜寿……太公很开心,吃饭时还喝了点酒……后来他说自己累了,要回房间里休息一会儿。快散席的时候,爸让我去房间请他出来跟大家打声招呼……我进去,看到他躺在床上,眼睛直直地望着天花板……他听到我进屋,转过头,对我笑笑说‘小白啊,太公要走了,你以后,要照顾好自己’……”
说到这,何羽白的眼泪汹涌而出,滚烫地浸透了冷晋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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