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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大火 第2节

    袁姐朝我点点头:“对呀,老太太不容易的,咱们应该让着人家… …”
    我一听这个,心里有点难受:“那等会儿,我跟张阿姨道歉吧。”
    “不用。”袁姐拍拍我肩膀,点点头安慰我,“日子长了,你们熟了就好了,不是非得把对不起说出来。”
    “嗯。”
    过了一会儿,张阿姨回来了,脸若冰霜,我想对她笑笑,可是人家根本不看我,我渐渐觉得背后发凉:还没上几天班,我该不会就得罪人了吧?
    … …
    但是那以后大约过了一个多
    星期的时间,被我得罪的张阿姨除了对我冷口冷面不说话之外,并没有做出什么实质性地修理我报复我的动作,我又像之前一样渐渐放松下来,心里想着其实也没什么,我最多也就是被一个编外同事冷暴力而已。但这次交锋也有一点好处,无论她是谁,我都让她明确了跟我的界限,比起她一天到晚想要管理我,监督我的服装言行,那我宁可张阿姨像现在这样不跟我说话。
    没过多久,我开始丢东西了。
    先丢的是我网购的一箱蟹足棒。这个蟹足棒产自大连,特别好吃,百分之八十含量的真鱼肉,无论是凉的时候即食还是加热了还是泡到方便面里吃,都是真螃蟹肉一丝一丝的口感,没有一点淀粉质。我太爱这个了,第一个月开工资就囤了一箱,给每个同事发了一袋之后就把剩下的放在我办公桌下面,留着当加班时候的点心。可过了一个周末回来上班,我那剩下的大半箱蟹足棒就没了。连东西带箱子,全没了。
    我爸我妈让我别声张,更不要去问同事。我爸爸还说我不对,就那么点零食,还当个宝贝似的放在自己那儿了,就应该摆在办公室中间,大家随便拿。
    我听了他们的话,这事儿没跟人说。但是心里面总是不免琢磨能是谁那么馋,拿了我的蟹足棒呢?我想来想去,最让我疑心的是胡世奇,胡世奇是个男孩,比我早一  年来,也是社区工作者,嘴馋,似乎有点甲亢,瘦,但是食量特别大,单位里谁发点什么零食他都吃,吃得脸上皮肤不好都是痘子,那天我发蟹足棒的时候给他一袋,他马上吃完又要了一袋,还笑嘻嘻地说,以他的胃口,那一箱都能干掉… …因为单位里年轻人少的缘故,他跟我格外熟,会不会真就是没深没浅地干脆把我的蟹足棒全霸占了?
    第一章 (4)
    后来过了两天,胡世奇的爸妈从营口来s城看他,他给我拿了两大袋鱿鱼干,是他们家渔场自己出产的,我当他这是补偿,收下了也没客气,一边吃着他的鱿鱼干,一边提醒了他一下,我笑笑说:“我那蟹足棒其实也不错是吧?”胡世奇点点头没说别的,像是听懂了又像是没听懂,我只当跟他扯平,这事儿也就宕过去了。
    她在我给她蟹足棒的时候都没接,都没搭理我一下,怎么会背地里顺走我的蟹足棒呢?所以我压根儿就没把这事儿跟张阿姨联系到一起。
    接下来丢的东西是我爸爸让我给他在网上买的一个苗药脚气水。
    没了。丢了。
    我甚至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丢的。
    那天从社区回了家,我把打开过的小包裹扔在沙发上让我爸爸过来拿就去洗澡了,没有跟他完成现场对接,几天之后我爸爸又问起来,问我给他买的脚气水在哪儿,我已经完全没有印象,又觉得一定是他自己把东西拿出来随手又不知道放到哪里去了,我们全家三口人翻箱倒柜找了半天也不见踪影,最后决定算了吧,根据以往的经验,家里东西丢了,使大劲找不如就在原地等,不一定什么时候它自己就出来了。
    后来我终于在那个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地方找到了所有丢失的东西,把这些事情从头到尾复盘,我想张阿姨应该是趁我收到包裹之后去打电话  的时候把我给我爸爸买的脚气水抽走的,动作极为迅速轻盈,深藏功名。
    而她拿走的第三个东西对我造成了极大的心理压力。
    双子月到了,我的生日也来了。大学时代最要好的最志同道合的朋友现在在北京念研究生,给我发了一个短信:亲亲呀,提前祝你生日快乐!我准备了一份好礼物给你!已经寄过去了,你一定会喜欢的!
    我收到她寄来的箱子,满怀期待打开一看,马上瞳孔放大,心跳加速,怀着喜悦的心情把盖子合上如同珍宝,深呼吸平静了一下,双手颤抖着拿出手机给她回复:亲亲呀,太谢谢你啦,这个可不好搞呀,你是怎么弄到的?
    她回复道:好说好说,我跟导师去香港开会的时候买到的。你好好学习吧,咱们之后再做交流。
    我收好手机,心里暗笑,把这个珍贵的礼物放在办公桌下面的柜子里,就被袁姐叫去开会了:s城又要“创建国家级卫生城市”,两个月之后北京来人检查,这对整个城市,各区,各街道,各个社区来说都是重大任务,袁姐不敢怠慢,会开了三个小时,一个人一个人地布置任务,谁去跟环卫对接,谁配合城管劝退那几所学校门口卖盒饭和零食的,谁去各居民区物业传达指示,还有谁作为志愿者在各个路口看着烧纸送钱的… …
    我正专心开会,认真记录,忽然一抬头,看见张阿
    姨在门口一闪而过,竟看着我笑了一下。我心里登时一惊。
    她的笑容让我怎么形容呢?
    邪门。特别邪门。
    一种得手之后的洋洋得意,一种布下了陷阱,打到了猎物般的轻松愉快。张阿姨,张阿姨… …就在这一刻,我脑袋里把所有之前发生的事情,所有我丢过的东西连成了线,串成了串,对呀,就是她,还能是谁呢?时间,动机都有,一定是她偷了我的东西,就是为了报复我不服她管,报复我抢白她!
    说时迟那时快,我仿若置身无人之境,腾地站起来就要追上去找张阿姨理论,突然听见袁姐大喜过望的声音传来:“啊?小夏这么积极呀?都站起来了?这事儿你想去呀?行,挺好,年轻人自告奋勇,就你去吧!”
    ——刚刚我走神了,不知道领导交代的是什么任务,一下子起身领了差事,慢慢坐回去,在同事们的眼神和袁姐接下来的指示下才弄明白,我主动请缨去山水佳园小区东门口看狗,专门提醒居民朋友们文明遛狗,牵狗栓绳,实在需要的话,还要配合环卫收拾散落的粪便,而且从这个星期开始,每个周六都要加班。
    行呀,我唯唯点头,起都起来了,活计我就干了吧。
    散了会我马上抢回自己办公室去,打开箱子,果不其然,我所有的分析和预感都应验了:好友给我的生日礼物被掉了包!现在里面是什么  呢?我拿起来,都快哭了,油画封面,八开本,上下两册,各两千余页,砖头一样的大厚书,《新民县县志》,编撰于1988年——张阿姨最近一直就在袁姐的对面研究这个来着,她可真嚣张呀!
    我气得呲牙咧嘴,摩拳擦掌,在心里面跟自己发狠:是时候找张阿姨谈一谈了!
    要下班的时候,我在门口等到了她。
    张阿姨不笑了,手搭在自己蓝布包的带子上,歪头看我:“怎么了… …?”
    “阿姨呀,您喝酸奶不?我请您喝酸奶。”我起先跟她是客气的。
    “不喝。我不喝甜的。”
    “我这是无糖的。”我说。
    “那我也不喝。自己有。”张阿姨很骄傲的样子呢,“你有什么事儿呀?”
    “那个… …您是不是弄错了,拿我东西了?”
    她哼了一声,似乎早有所料,忽然就把眼睛给立起来了,声音也高了八度:“什么意思呀?丢了东西赖别人哪?你把我当什么人了?!你知道我原来是干什么的不?偷你东西?你有什么值钱的,能让我偷呀?!”
    “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她突然发难,这么理直气壮,倒是把我给吓蒙了,连忙摇头摆手,“我是说,办公室里东西那么多,您会不会是拿错了?”
    “胡说八道!”张阿姨的声音更大了,“冤枉人!”她说罢过来拽我的手,“走,咱们找你们领导去!到袁书记  那里说明白去!”
    所谓狗急了也能跳墙,耗子逼急了也能咬人,张阿姨上来抓我手的时候,我的耐心法一下子到头了,我一把甩开她,我不会大声吼人,但也不能这么被欺负,我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告诉你,不,不要因为年纪大就讹人… …我那什么… …我同学给我从国外带回来的东西,值好几千块,我去报警,能立案,你知道不?”
    第一章 (5)
    说到“能立案”,张阿姨的脸上有了微妙的变化,似乎是也没想到被她拿走的东西能那么贵,我于是更坚定了自己的判断,是她拿的!不会错的!
    “快还我。”我盯着她。
    张阿姨轻轻一笑:“你说是我就是我?有证据吗?有监控吗?”
    废话,社区我们自己的办公室里面,都是同事,怎么会有监控。
    “我知道是您!您赶紧把东西还我,咱俩没事儿!要不然,要不然… …”
    “要不然怎么着?你还要搜我身吗?现在就找赃物?”她手臂张开,仰着头做出一个机场过安检等待检查的姿势,不得不说,张阿姨的唱念做打实在是太适合扮演反派了,好刁钻呀,“不能吧?没找到吧?哼,那就别冤枉人!起开,别挡路,我还有事儿呢!”
    张阿姨说罢就往外走,我一个人看着她的背影气得直哆嗦,这个老太太,这个老太太… …
    这时从外面进来一个红头发的外国男人,看着我气得面红耳赤,点点头,没敢说话,也没敢往里走。
    话说这还没下班呢,再怎么激动也不能耽误工作,我镇定情绪,收了法相,对外宾点点头,用英语问能帮他做什么。
    红头发原来是个外国姑爷,刚刚抵达本城,按照规定必须在飞机落地二十四小时之内在居住地公安机关报到,红头发问我这里是不是派出所?我说这里是社区,派出所您出门往右拐,五十米就是。红  头发请我再说一遍,我看看手表,还有五分钟派出所就要下班了,我说,走吧,咱们赶紧的,我把您送过去。
    到了派出所,接待大厅只剩一位警官了。
    汪宁。小汪警官。我在食堂见过他。
    我最刚开始注意到他是因为小汪警官长得可好看了。他是个一米八多,直溜溜的高个子,头发特别好,黑茸茸的圆寸,那么高的个儿,却是个小脑袋瓜,小脸庞,脸色白里透红,一看就是爱运动,小汪警官眉毛长长向上走,眼睛圆圆的,有点眼尾下至,放到一块儿总像是眉飞色舞的样子,他鼻子又高又直,元宝嘴巴,一口好牙,说话的时候或者笑起来就会让人觉得他刚刚吃过什么特别香甜的水果一样。
    不过所谓人无完人,你要是非得给小汪警官挑点毛病的话,也不是没有,就是这人好像艳阳天里的一朵小白云,好看得太光明了,太正派了,缺了哪怕一点点的邪气,他这人可能一辈子都没遭过罪,没生过气——就像张阿姨欺负我那样的事情,他绝对没经历过。当然了,这也正常,他长成那样,谁都喜欢看他,谁都想对他好,他跟谁生气呢?
    “他有对象了。”我第一次在食堂里见到小汪警官,刚刚多看了他几眼,袁姐马上低声告诉我。
    “谁呀?”我赶快遮掩,眼珠子乱转,“您说谁有对象了呢?”
    “你看谁呢?汪宁嘛,小汪警官。他对象是
    辽八的。”
    “辽八是哪里?”我不明白。
    “辽宁芭蕾舞团呀。”
    “哦,辽芭… …明白了,明白了。”我记得我当时马上吃了一块茄子,油大的东西给人满足感,我在这个时候需要找补一下,虽然自己可能还没有意识到。
    “没事儿。”袁姐又给了我夹了一块儿红烧刀鱼,“小姑娘见到小汪警官都这样,眼睛发直,不是你一个人这样。要餐巾擦擦口水吗?谁能不喜欢漂亮男孩呢?谁不想要跟漂亮男孩谈恋爱呢,更何况他还是警察… …”
    我赶紧摆手:“袁姐袁姐,你说远了,我可没想跟小汪警官谈恋爱,我就是多看他几眼,其实我喜欢… …”
    大师傅过来给我们的小碗里添了些汤。
    袁姐看着我,等着我往下说我喜欢什么,我喝了一口汤把嘴闭上了,心想,这个领导还真是没有偶像包袱,真是爱八卦呀,我才不告诉你我喜欢什么呢… …
    现在的我,如果忽略掉旁边这个红头发外国人的话,入职以来,认识他以来,第一次得到了跟小汪警官单独相处的机会。
    还有三分钟下班,公安内网就要关闭了,小汪警官一边手脚麻利地在电脑上给红头发录入信息,一边让我马上拿着这位外国朋友带来的本人护照和他丈母娘家的户口本和房产证去旁边的办公室复印。
    我们分工协作,终于在四点五十九分,把红头发的信息上传,把他的暂住证  明打出来了,小汪警官扣上公章,交给红头发,微笑问他:“这次来s城是旅行还是度假呀?”
    “是我太太的妈妈要过七十岁的生日了。”
    小汪警官跟他握手:“中文不错,就是稍微有点跑调,继续努力!”
    红头发双手合十道谢,乐颠颠地走了。
    我站在原地没动
    小汪警官低头看我,不明就里。
    他应该是发觉到我有点不正常了,我脸红,耳朵发烫,手心里全是汗,攥着拳头,半天半天:“那个… …”
    “怎么了?你还行吧?你是生病了吗?”
    “小汪警官呀,那个,我有点事儿问您… …”
    “你说呀。”
    “就我刚才去的那个办公室,你让我去帮外国人复印户口本的那个办公室,我顺路看见里面桌子上有个大箱子,箱子里面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那是什么呀?”
    小汪警官听了一楞,好像一时没反应过来我在说什么。
    我头一扭,把他引到那个办公室里面去,指着复印机下面的一个大纸盒箱子给他看:“就这个,这都是什么呀?”
    “噢,我还当你说什么呢,”小汪警官道,“这是失物认领处呀。你先看这边架子上的东西,这是有群众拾到的价值比较高的物品,我们拍照,系统录入,放到网上招领,然后封存在这儿。一些现金价值比较低的物品,有人拾到了,我们就先放在这个纸箱子里,等失主过来找,我们就让他拿走了,你看现  在社会风气就是这么好,群众捡到个漫画,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都给送派出所里来了… …“小汪警官说着就把放在最上面的两本漫画用两根手指夹起来,让我看看,漫画书的下面还有几双新袜子,几个旧玩具。
    第一章 (6)
    如果说他刚才说“捡到个漫画,也不是什么重要东西”还没有彻底冒犯到我的话,那他用两根手指把它夹起来,那个好像怕脏的样子真是惹到我了,我一把把那两本漫画抢过来,小心地用自己衣服前襟擦了擦:“说什么呢?什么叫不是重要的东西,我告诉您,就您这,”我指着我们旁边一架子的遗失物品对他说,“您这所有的玩意加一起,都没有这两本漫画值钱!”
    小汪警官愣住了,看着我忽然发飙,很是意外。
    “我的。我的!”我捧着漫画让他看,满怀悲愤,“日本原版,全球一共才发行两千册。每本上千块呢。我同学从香港给我带回来的。给我的生日礼物。”
    “这样啊。”小汪警官敬仰地点点头,“这不是找回来了吗?找回来就好。不过,既然这漫画书这么宝贝,你怎么还乱放,给弄丢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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