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大多数人都吃过,知道这家的蒸面极为好吃。等到进贡院时,自己的吃食被糟践得不能再吃,又或者不想进去干啃馒头怎么办?
关键是福儿还叫卖,打的口号是能带进贡院,不用担心夹带的吃食。
这些小摊贩旁边其实守着十几个兵丁,就是为了防止小贩夹带东西给考生,只要过了搜子那一关,再在小摊上买东西,都得经过兵丁里搜子的手。
有人听了福儿的叫卖,半信半疑,就尝试买一份。
只见这个女老板,在案板上摊开一张油纸,用筷子夹了蒸面放在油纸上。她把面在油纸上摊得极开,一眼过去就能看清楚里面没有任何夹带之物。
又让守摊贩的搜子看一眼,搜子点了头,她才忙给包了上,递给考生。
考生拿着纸包塞进考篮,入贡院时竟没有遭到阻拦,于是乎接下来根本不用福儿叫卖了,一个又一个考生络绎不绝地来到摊子前。
当然搜子和兵丁们这么好说话,也是有原因的。
天不亮,这就已经开始点名了,像福儿他们这些小摊贩也是这时进场的。
搜子们也辛苦,为了防止搜子徇私,一个考生需要两拨搜子搜身才能过,一旁还有领头的负责监督。
搜子隔一阵换几个,不会让这几个搜子一直负责搜身。
就这么来回折腾,茶顾不得喝一口,饭也顾不得吃一口。福儿就让二哥借机去跟搜子们搭话,又用自己炉子给他们烧茶。
摊子上卖的蒸面,真正吃上第一口的是搜子们。
每人一碗,都是堆尖的,大块的肉片也是入目可见。
吃了人家饭,喝了人家的茶,上面也交代过这家是某大人家的亲戚,不用格外破例,但也不要欺负了,自然双方相处融洽。
一旁几个花了大代价进场的小摊贩无不懊恼,深恨自己竟没想到卖吃食的法子。
其实他们也想到过,但他们能卖的吃食,很多考生都自己带了。要么是不能带进来,要么是被糟践得厉害。
而且做吃食还得架炉子,临时现做也来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考生的银子像不要钱似的流进福儿的吃食摊上。
李四也懊悔,可到底生意是朋友的,他还能保持镇定,除了会感叹两句。
王兴学见李四这次鞋帽卖得不甚好,就跟福儿商量了下,让他去人群里兜售鞋帽时,顺便兜售吃食,一份给他三十文,卖一份能赚二十文。
李四大喜,零零散散也卖了二十多份。
这期间,小摊上的蒸面已经快见底儿了,幸亏福儿早有准备,老爷子和王铁栓赶着车送来了几个妇人在家里做的第二锅第三锅。
也有人不光想买蒸面,这是福儿做的鸡蛋饼就派上用场了。
一勺提前调好的面糊,加一个鸡蛋,一个卖十文。
薄薄的一层,搜子们都感叹这家卖吃食的老实,卖的都是夹不了任何东西的,也敞亮,不用你上手,用眼睛看就能过。
于是便有考生买上十个八个,到时进了贡院,煮点米粥配着吃。
于是牛肉丝和牛肉酱也登场了。
牛肉丝是论油纸包卖,大概女人手掌一捧那么大小,卖一两银子。
贵是贵了点,但它是菜啊,还是牛肉做的。
虽自打大燕建立了王朝,南面和北面通了,吃牛肉对老百姓不再是难事,但牛肉还是远比猪肉贵得多。
这也就是在辽边,边上就是蒙古草原,牛羊远比关内好获得,若是在关内,这价钱还要翻一番。
见人有人想买,福儿就给人尝一点。
还没进嘴,一旁的兵丁就有人说,贵是贵了点,好吃是真好吃,还让福儿等收摊时给他留一些,到时拿银子买。
福儿哪会真让人用银子买,说到时送官爷吃,见者有份,已经提前留好了,就是数量不多,这肉价实在贵,他们做小摊贩不容易之类云云。
不过这事做得光堂又给了面子,双方都满意,那些兵丁搜子们看小摊的眼神也不禁更为和善了,哪怕有人眼红对方生意红火,也找不到借口发作。
至于想买又不差银子的,当然是买啊。
钱少的买一份,钱多的多买点。
依旧是在油纸上摊得平平的,让人一眼就能看出里面没夹东西,然后包好。牛肉丝如此,牛肉酱也如此。
这两样虽卖得比较慢,但福儿看了看,估摸着在傍晚之前肯定能卖完。
福儿忙累了,就换卫傅来。
至于大郎,爹娘都来了,他也只能跟来,被娘裹在厚厚的襁褓里,用兜布绑在身后。
这一阵忙罢,就空出一个人抱他。
爹娘换着歇息抱他。
小家伙饿了就吃,吃了就到处看人,看一会儿累了,就歪在娘背后或者爹怀里睡了。
马协领早就来了。
但他远远地站在另一头,没往这边来。
他自是看到这个小摊。
看着废太子手脚熟练地给人包吃食、收银子,抱孩子哄孩子……不禁擦了又擦眼睛,心想他到底是不是认错了人?
而让他诧异的还不光这个——
眼见到了下午,等着点名入场的考生没那么多了,这位废太子竟然擦了擦手,脱掉外面的袍子,露出里面干净整洁的生员服。
又拿起考篮,和一个大包袱,前去给搜子搜身了。
“没想到您也是这次要下场的士子?”
搜子们已经跟卫傅很熟了,既不敢置信又诧异道。
卫傅笑了笑道:“是啊。”
搜子竖起大拇指,赞道:“不得了,不得了,您这次肯定能中。咱就待见你们这种知晓实务的士子,而不像那些只知道掉书袋的酸儒,您都能摆摊当小贩卖吃食了,考个举子来说,对您肯定不难。”
这搜子倒不是说讥讽话,而是真这么想。
为何搜子对那些考生那么不善?
不光是因为职责所在,也是自古以来文武对立,读书人从来瞧不起这些军汉,觉得他们粗鲁、肮脏、有辱斯文。
军汉们长久以来被这些读书人歧视,现在轮到你们落到我们手上了,自然想怎么刁难怎么刁难。
搜身就是例子。
在他们心里这些书生就是又高傲,又穷酸,还酸里酸气,明明就穷得只剩一身衣裳,还动不动对他们颐指气使。
可眼前这个士子却没有这个毛病,之前还给他们送茶喝,双方交谈也让人如沐春风。
军汉们不会写文写词夸人,就说点老实话。
卫傅闻言笑了笑,道:“蒙你吉言。”
正好这时他的搜身也完了,便对对方拱了拱手,走到一旁去穿衣穿鞋绑发髻,又把被翻乱的东西整理好,背起包袱,提上考篮,步入贡院大门。
马协领看到这一幕,震惊地站都站不稳了。
废太子下场考乡试?
他下意识想调转脚步,去禀报上峰。
可禀报给谁?
若禀报了,查起来,查到那块木牌上,会不会查到自己?
这里是偏远的建京,真正见过废太子的没几个人,废太子在贡院大门前摆了一天摊,也没惊起任何哗然,就是最好的证明。
真正能认出废太子的人,都在贡院里面,是那些坐在里面的文官老爷们。
就让他进去,而他装作没看见。
对,就让他进去。
里面认出来,那是里面的事,跟他无关。
想到这里,马协领转身道:“本官去方便一二,你们盯紧了。”
“是。”
第69章
所谓文武不相通,这句话也不是没道理。
也是,马协领是武将,没有当过考官,自然不知贡院里真正情形。
为了防止科举舞弊,历朝历代的朝廷都把方法用尽了,可以这么说,把防止舞弊做到无所不用其极。
严格搜查士子是其一。宣布派往各省考官的圣旨是由皇帝直接发下,接到旨意后,所有官员不得回家,不得在京中逗留,直接有车送你赶赴当地。而地方上,在考官没到达之前,根本不知这一次考官是谁,也是其一。
看似这样防范已经做得不错了,其实并不。这样防不了考官身边的下人,考官是被限制了,但下人还能往外通消息。
于是考官在赶赴当地后,不准在他处逗留,直接入贡院。从入贡院这一刻起,到开考之前,考官都是被锁在贡院里的,外面派重兵把守。
其中考官又分外帘官和内帘官,内帘官就是正副两名主考官,及数位同考官,主考官负责出题,同考官负责阅卷。而外帘官则负责处理考场事宜,其中又有印卷官、受卷官、弥封官、誊录官等等。
内外帘官不允许接触,外帘官到后,内帘官就必须入内堂,由提调官封门。
而监临官和提调官又独立于内外帘官之外,互相监督,互相制衡。
考题是现场出题,拿到考题后,印卷官直接在贡院里印卷,再由派卷官派发给考生。
等考生做完考题,交卷时,受卷官和弥封官要当着考生的面进行弥封糊名,然后拿到誊录所,由誊录官抄写成朱卷。
之后朱卷送往内帘处批阅,考生所写的墨卷则进行封存,这是防止有考官通过认字迹来进行舞弊。
所有朱卷在送到内帘后,主考官和同考官是没办法个人决定谁批阅谁的卷子,而是要进行抽签,抽到哪个签就批阅哪捆考卷。
先由房考官,也就是同考官阅看。每房之间会互换卷两到三次,房考官阅看完再推给主考官,主考官若是觉得可以,便取了。
同时,为了提防考生和外帘官勾结,所有和考生能接触到的外帘官,例如受卷官是普通兵卒,而弥封官则选用各地县衙的小吏,双方互相监督。
这期间,内外帘官的一举一动,都在提调官带人监督之下,通常提调官都会选一个和文官不太对付的武将担任。
而充斥着整个贡院各个角落的号军1,也是由大字不识一个的兵丁们充当。他们是最好的眼线,因为他们抓到一个舞弊的,不光奖银,还根据情况不同,可以升官。
所以说,各种制衡制约无处不在地存在着贡院的角角落落里,每个人都被防范着。
这些马协领不知道,但并不代表卫傅不知道。
东宫有福 第8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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