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天晚上,周克馑回了自己的园子,现下阿厘已经是通房丫头了,是以不必再睡下人房,便直接安置在原来的西厢房了。
宝月这几天称病,休了两日,不愿在他们跟前露面,更多的是厌恶伺候阿厘,同时还有些忧虑,毕竟之前她对阿厘可丝毫不客气,索性趁着休假好生想想托词。
是以园子里这几日就剩了原来那几个年龄不大的婢子,夜间换水也是她们伺候着,这些个向来被宝月骑在头上,惟命是从。如今面对阿厘倒是不敢苛待,毕竟二公子的偏爱有目共睹,谁都不愿撞到枪口上去。
阿厘的搬家事宜也是尽心尽力,麻利地在周克馑回来之前收拾好了。阿厘腰酸腿软,自己根本弄不来,虽然有几个是之前帮着欺负自己的熟面孔,本着以后长此生活的想法,还是跟她们道了谢,不管怎么说面上都亲近了许多。
周克馑回房没见着阿厘,寻到西厢房去,阿厘正坐在床边摆弄一只九连环。
她的长发如瀑,半梳着披在肩头,昏黄的烛火映在脸上,眉眼是带着稚气的,红润饱满的唇瓣却将整张容颜带着往妩媚的气质上偏移去,叫人不会再下意识的觉得这是个小丫头,从而自然而然的用审视女人的目光去观察她。
周克馑几步过去,坐到她身旁,阿厘正全心投入,被他投来的阴影吓了一跳,九连环一抖,发出清脆的咣当声。
“哪来的这个?”周克馑没骨头似的环住她的细腰,下巴窝在她颈肩处,高挺的鼻梁硌着她下颚。
夏日本就闷热,他像个火炉,更不妙的是他贴过来她便忍不住回想起床榻上的孟浪来,怕他得寸进尺,边腾出一只小手去推他的脸,边胡诌:“娘亲留给我的。”
周克馑狐疑,这金环工艺扎实,精致小巧的很,冯嬷嬷一个下人哪来这么好的东西。可贴着她微凉的肌肤便不受控制地心猿意马起来,这不想干的事暂时抛在了脑后。
“秦嬷嬷惹你生气了?”他顺从地离开她的肩颈,靠在床架上,压皱了一帘床纱。
阿厘把九连环偷偷藏到床头,闻言转头看他,分外漂亮的公子哥马尾用青绿色纱绢束高,脑后是一片质地轻薄柔软的海棠色床纱,意外的相称。她不由得摸了摸他的发绢。
周克馑失笑:“问你正经的呢。”捉住她的手贴在脸侧,微微凉,十分舒服。
阿厘蹙起眉头,委委屈屈地跟他告状:“她骂我贱,还咒咱俩不长久。”
周克馑沉下脸:“这是她原话?”
阿厘重重点头:“我不爱听,就让她滚。”
周克馑把她拖进怀里,亲了亲她的发顶:“没事,相公明天就替你出气。”
阿厘仰起头:“相公?”
他弯了凤眼:“我是你相公啊。”
他一提这个阿厘便想起来了,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对了,秦嬷嬷还说,你成婚了便不喜欢我了,你不是我相公,我才不叫。”
“多嘴多舌的老婆娘!我对天发誓一直喜欢你,信她说的干嘛?她就是气你来的。”周克馑皱起眉。
阿厘咬了咬唇,犹豫了半晌还是开口问他道:“你有没有想过……她为什么非想着气我?”
“她见不得你跟我好呗。”其实他想说秦嬷嬷看不起云笙来着,但是这话说出口,又要叫她不高兴了。
阿厘站起身,在屋内踱步,转了一圈组织好语言才又开口道:“秦嬷嬷向来最得夫人看重,因为她总是比我们这些个更懂夫人心的……”
“云笙。”周克馑打断她,目光里有隐隐的压力:“秦嬷嬷之事我信你,明日就叫她知道厉害。可母亲未曾反对我们一起,她是挂心我的前途,才不允你为妾。并非是针对你,换任何一人她都会如此。你莫多想,再等些时日我自己便能做主给你安置身份了。”
说着他便要过去拉她手。
阿厘设想过就算把遭遇都说给他听,可能也不会被他相信,毕竟夫人是他亲母,时日尚短的情缘怎能胜过几十载的母子情分呢。
但是没想到自己堪堪开了个话头便被他截住了,这好像还是他头一次对自己这样的态度,虽然后面转而安慰她,可这不过是安抚她的甜枣罢了!
少年人的初次对待感情总是带着幻想和期望的,期望对方能完美贴合自己情感,进而对恋人产生过高的尺度,可是相恋不过始于情愫萌动,情愫只会吸引,不管塑造,未达到尺度才是常态,最是情热,也带着对彼此最高的苛求。
此时的周克馑不懂,阿厘也不懂。
夜风吹动床纱,园子中的银杏树影婆娑,小虫撞向廊下的灯笼。
阿厘眼里沁出泪来,甩开他的手:“再过些时日,再过些时日是什么时候,是你成婚后吗?”
周克馑不懂她今日怎的这样反常,耐着性子钳住她的手腕:“我待你如何你心里没个谱吗?干嘛要因着旁人一句两句生这么大气。”
阿厘眼眶泛酸:“我现在不说这个了,我说你成婚成婚!你干嘛避而不谈?”
周克馑实在费解:“云笙,我会成婚你一直是晓得的,我心里一直有你,就算成了婚也最喜爱你,莫要闹了好不好?”
阿厘闻言更激烈地把手从他虎口拔出来,红着一双眼看他:“你觉得我是在闹?现在都觉得我是在闹,以后罗家小姐进了门我说什么你定是也不会信了罢!”
“关罗家小姐什么事,你干甚非觉得所有人都要害你似的!”
“不是我觉得,本来就是他们都欺负我的!”阿厘控制不住的流起泪来,仿佛又回到了秀山廊下,明明是要跟他挣个高低,却控制不住流下泪来,又仿佛是在博情示弱了。
阿厘打着哭嗝,转过头使劲用袖口擦眼睛,情绪上头脖子都是通红的。
周克馑这下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了,见她这样心都好像被人捏住了,连忙去抱她:“好云笙我错了,谁欺负你的,谁敢欺负你的,你告诉我我去剥了他的皮。”
阿厘拂开他的手,转身就要往外头走,她不知道能去哪,她是没有家的,可她伤心坏了,实在不想跟他一块待着。
周克馑看她这架势哪敢让她出去,一个巧劲把她抱起丢在床上,圈住她的腰身认错:“我错了我错了,我不会说话,我是傻子,你打我骂我吧!”
阿厘哭地上气不接下气,鼻头眼眶红了一片,伸手推他拍他,仿佛蚍蜉撼树,他半压在她身上纹丝不动。
周克馑后悔死了,她生气自己哄就好了,跟她对着呛作甚。
他捉住她的小手打自己的脸:“我不气你了,你打我吧,你告诉我谁欺负的你我再去打他们。”
“啪”地一声,阿厘挣扎间顺着他的力道拍在了他的脸颊上,手都麻了,一时之间愣住了,睁着通红湿润的眼睫看他脸上显现出来的印子。
周克馑毫不在意,白玉似的手指钻进她的指缝扣住她的手,抬眼看她,满目真诚:“云笙,我不知道你受了欺负,我也不该责怪你,再也不会了,你别记恨我。”
阿厘看着他,张了张嘴要说话,却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响亮的嗝儿,瞬间红了耳根,嘟起唇来,又不想理他了。
周克馑见她有了松动,便得寸进尺的去吻她脸蛋上的泪痕,一下一下轻啄,低低地求饶:“饶我这一回吧。”
阿厘偏了偏脸躲开,看向他另一边脸颊,声音还带着哭腔:“那里……怎么弄的?”凑近了看怎么也有个巴掌印。
周克馑故意卖可怜:“我骂秦嬷嬷,母亲打的。”
阿厘瞬间蹙起眉头,心软起来,他从来都是平京恣意妄为的小霸王,何曾这样放低姿态过。
可心头还有着气,不舍得再打他,挣脱他手指,恶狠狠地拽下他脑后束发的纱绢。
千万青丝倾泻而下,落到了她的脸侧和颈间,微凉顺滑,显得他更像画本上的美丽精怪了。
周克馑露出笑颜,晓得她这是愿意理自己了,试探着贴了贴她的唇:“你跟我说说,都谁欺负你了。”此时他还以为是那种争个赏赐之类的小事。
目光所及之处是她白腻的肌肤,难免想起白日里的情形,呼吸都热了起来,垂着眼帘兀自强压着蠢蠢欲动的欲望。
阿厘呼出一口气,按捺住回想那些时日就会颤抖的声线,缓慢地讲给他听。
“你走之后…秦嬷嬷找借口给我换了岗,做的事越来越琐碎……”
“一开始只是让我帮忙去城西拿药、浆洗衣裳、扫一扫庭院。”
“后来,后来忽然大家都不喜欢我了。”她又控制不住地流起泪来。
周克馑已然把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在脑后了,指腹抹去她眼角的积泪,声线变得冷凝,面色透出冷厉来:“继续说。”
“……饭食是冷的,打扫用的鸡毛掸子都是秃了一块的,有人还往我床上泼洗脚水…”
这些境遇说起来十分干瘪,可她切实经历过,晓得有多难捱。
阿厘委屈地钻进他的怀里:“然后我就换了寝房,跟洒扫的一个屋子。琮世子给我的匕首丢了,我问她们,她没人搭理我,贵重的东西我怕再丢了就只能贴身带着……”
“……”
月隐梢头,烛泪堆迭。
阿厘断断续续地讲了许久,枕着他的胸膛,把吞下的苦水都说给他听了,回想起来也佩服自己居然能熬过来。
全都倾诉下来,倒是不比之前难过了。
周克馑攥紧了手指,甚至觉得匪夷所思:“他们晓得我喜爱你还敢如此放肆?!”
“他们晓得吗?晓得罢,毕竟会叫我贱胚子。”阿厘闷闷地道。
“府里的人都这么待你?”
“嗯。”
周克馑猛地坐了起来,握着她的肩头,眉心拧紧:“你可有告诉母亲?”
阿厘张了张嘴,却因为他先前的态度放弃说夫人如何了,她已经试探过了,何必再填烦闷呢。
垂下眼帘,只道:“夫人后来知道了,责罚了一些人,把秦嬷嬷的月例补给了我。”
周克馑稍微松了口气,把她揽到怀里:“这些个胆大包天的贱奴,明日,我就叫他们都晓得厉害!”
奴才都是欺软怕硬的东西,云笙性子和顺,他们便无所畏惧,等他好生收拾一番给他们长长记性,就晓得云笙不是能惹得了。
至于母亲…母亲自来护短,包庇亲近之人,明日再去跟她说明此事,但他不能依仗母亲百忙之中能顾上云笙。
周克馑抱紧怀中的一团娇儿,愤怒之下又不知如何是好。
忽然,他想起了什么,捧住她的脸颊:“你同我一起去军中吧!”
阿厘愕然:“啊?”她的脸颊软肉被他手掌挤着,懵懵地可爱极了。
“我在军中不能护着你,可是你若随我去军中我们便可以日日在一起了,谁也不能再令你受委屈。”
“我能从军吗?”阿厘怎么也没料到,周克馑居然想让自己也去当大头兵!
“哈哈傻子,哪能让你从军,我们驻地近处有一村庄,我赁个院子,你跟我一起好不好?”周克馑越想越觉得这法子不错,教头看重他,在外居住这点事必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况且他在军中已经结识了几个要好的伙伴,在新兵中自成一派,不怕有人告发。
不光能护着她,还能天天见到她!
阿厘对上明亮的眸光,忍不住生出期待来:“真的可行吗?”
“绝对可行!”他保证。
争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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