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娃娃举起来,对着烛光,娃娃正笑眯眯地瞧着他,面上一团和气,真是个年画娃娃。
可柳智诚只觉得这木工粗糙,两只手和腿似乎一样粗,毫无细节可言,连笑眼仿佛都是为了省功夫,随意划了两道。
自己的雕工怎会雕出这死物一般的东西?
他越看越觉得心惊,忍不住又看向床头的精细极致的木雕,心中竟猛地生出一股怒气。
他是名满天下的木雕师,家中......家中怎能放着如此不堪入目的东西,不能,他不能。
柳智诚随处拿了块蓝布,将这木娃娃包在里头,快步从家里出去。
月亮挂在头上,看着他急不可待地走向河边,狠狠将蓝布往外一抛,“噗通”掉落水中,扬起细碎的水花,在安静的夜里,并不能激起什么回响。
柳智诚仿佛解决了什么大麻烦,脸上重又浮现出了笑容。
他晃晃袖子,步履轻松,嘴上还哼着一首南曲小调,咿呀咿呀的,伴随着夜风,渐渐远去。
第二章
“他就这样丢了我!”
“他就这样丢了我!”
木娃娃不断重复着这句话,明罗的手险些握不住,掌心逐渐发烫,就好像火烧在皮肤上。
明罗默念几句清心诀,才压下了木娃娃的愤怒,而四周的场景也恢复成破败景象。
唯有那棵槐树在随风抖动,叶子染上些白霜,一丝丝地蜷缩起来,雾气凝结成珠坠在枝头,使得这槐树外表诡异。
“就因为这样,你杀了柳智诚。”
明罗冷静反问,她眯起眼睛等待木娃娃的回答。
“他该死!”
木娃娃的声音压抑着怒气,“这么多年,我都一直陪着他,他雕了一个又一个作品,比我精致,比我更完美,可是没有我,哪来他荣华富贵的一切!”
木娃娃死死抿着唇,它天生被雕了一副笑眼,似乎不管情绪如何,那双眼睛都无法改变。
这就是创造者赋予的,无法修改的痕迹。
自古槐木有灵,木娃娃的本源顺水而生,在河边矗立多年。
这天下河流皆是洛河分支,沾了些洛河灵脉的光,天地精华随水而聚,使得这槐树也诞生了微弱的灵智。
后来又得柳智诚诚心雕刻,这木娃娃本也算个灵物,可惜它依旧是死不悔改。
“柳智诚,真的如你所言吗?”明罗给它最后的机会。
木娃娃平静地答道:“不是他,我怎会落到如此境地。”
微不可及的叹口气,明罗凭空变出一道黄符。此乃凌霄宗特制的忆真符,“忆真忆真”,专破屏障迷幻,诸般假象,以及人的执念妄想。
她抬手挥动,符咒化成一道银光,快速冲进槐树根茎。
刹那雾气四散,天光破晓,透过浓浓黑云洒下暖光,照在落了白霜的槐树上,仿佛人间落雪,天地昭冤。
“我便让你看看,何谓真相。”
柳智诚年少成名,凭借一尊黄花梨八仙过海,拔得那一年泉州木雕界头筹,连他师傅都忍不住为教出这样的高徒骄傲。
然而有人问起他的出身,柳智诚从不遮掩。毫不避讳贫寒家境,常将拜师一事,有恩于村中槐树悉数告知。
有了美名,自然就有慕名而来的贵客。
他们欣赏柳智诚的作品,赞叹他神乎其神的技术,每每问起他心中挚爱,却得到了意想不到的答案。
柳智诚将那些完美的作品放置于柜中,反而从博古架上,神色认真,小心翼翼地拿下了一个木娃娃。
放在掌心,耐心摩挲,眼中似有万丈光芒,那是对曾经岁月的怀念,是对喜爱之物的珍重。
他又再次说起了槐树的故事,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
世人都知道,泉州有一木雕师,不爱那些个名贵的沉香楠木,独独钟爱技艺粗糙造型简单的木娃娃,日夜摩挲,总是将其带在身边。
可有一日,这木娃娃被木雕师的小孙子失手摔碎了。
摔得那是四分五裂,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气得柳智诚发了好大的脾气,奈何娃娃终究成了零零散散的木头。
柳智诚不信邪,他找遍了木头,也没找到合适修补的。
原来村边的槐树,好些年前因着他声名在外,被村里人东坎一块辟邪,西砍一块供奉,早就剩个光秃秃的木杆子了。
他不认,这世上有能之士诸多,必定有法子修好木娃娃,也许是他的执着真的迎来了转机。
不知道的哪一天,柳智诚带着木娃娃回到了家中,难掩喜色,手里的木娃娃重新恢复了模样。
别说痕迹,便是磕磕碰碰都不曾有过,甚而神情更有灵气,仿佛就朝着你笑呢。
这等奇异的事情,自然吸引来许多客人,不管他们怎么瞧,这娃娃都如从前一般,完好无损。
且如同真实的小娃娃,你盯着它的时候,似乎还能听到孩子的嬉笑声。
柳智诚高兴了,可泉州却突然陷入儿童失踪的流言里。
县丞多方调查,却头绪全无,流言越演越烈,逐渐变成了神鬼志异的传说,一时间泉州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木娃娃眯着它的眼睛,裂开的嘴贪婪地吸食面前的贡品。
一盘红色的血液,香醇稚嫩,是唯有孩童灵魂才能熬出的极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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