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醉了酒的人是特别难受的,尤其刚才那样扛抱的方式,肚子里翻江倒海,夏薇恶心了好一会,最终喝了几口水,忍住了,没吐。
祁时晏大概这些年的好脾气都用在了这个时候,一直给她拍着背,又喂她喝水。
夏薇被他搂在怀里,生理上的不适和心理的痛楚一起挤兑在她的眼眶里,逼得她眼角泪意一片,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沈逸矜拿过中控台上的纸巾盒,转身想递过去,车窗外一道灯影打过,只看得见祁时晏的后脑勺,以及两个交叠的身影,夏薇的哭声全然被吞没。
沈逸矜连忙转回头,不再多管闲事。
*
这两人又和好了,整日卿卿我我腻在一起。
沈逸矜才不要给他们做电灯泡,她进了山,去了梓谷寺。
缘自一个僧人的电话。
那位僧人,自称法号弘慈,是从西北大草原而来。
出家之前,他的俗姓与沈逸矜一样姓沈,也和沈逸矜一样流着相同的血脉。
他正是沈逸矜的嫡亲祖父。
沈爷爷非常有才,书法,绘画,以及在诗词上都有很高的造诣,曾经出过很多作品和书籍,是教育系统里的高官。只是看破官场险恶,生性又爱好自由,他便辞了官,带着沈奶奶去了大西北放羊。
那时候,沈爸爸和沈妈妈已经结婚,沈逸矜刚出生不久,还在襁褓中。
后来,沈爸爸和沈妈妈出事,沈爷爷来过一趟柠城,同时到场的还有其他几位亲戚。
处理完儿子儿媳的后事,面对小小的孙女,沈爷爷当时很犹豫。
他避世了好几年,与社会已经脱节,如果带个孩子在身边,势必要给她创造好的条件供她读书成长,那就得积极入世参与社会,这与他自己的理念是相违背的。
而当时苏瑞林表现得很积极,他家又有一个女儿,沈爷爷想当然苏家是沈逸矜最好的去处,便放弃了自己的抚养权和监护权。
可没想到,这会害苦了沈逸矜。
“阿弥陀佛,现在想来,那时候的我实在是太自私了。”
弘慈法师一身黄褐色僧袍,盘腿坐在禅房的蒲团上,长长的花白的眉毛在慈祥的脸上抖动不已。
沈逸矜坐在他对面,有些恍惚。
她从小听爸妈说过,她有个很厉害的爷爷,但是7岁那年见面,给她的印象是爷爷对她不亲。
后来去了苏家,苏瑞林常常说她晦气,连她爷爷都不要她,给她灌输了很多负面的思想。
就连后来沈奶奶病逝,沈爷爷出家,苏瑞林都说那是沈逸矜害得,搞得沈逸矜以为出家是件多不好的事情,内心很怕提及这事,更怕被人知道自己是个祸害,也因此封锁了自己有关亲情的所有情感。
可现在弘慈法师告诉她,他出家是内心自由的最高境界。
他和沈奶奶育有一对儿女,除了沈爸爸,还有一个小女儿,当年在法国留学,后来嫁了法国丈夫,入了法国籍,现在也是儿女成群很幸福。
沈奶奶去世后,沈爷爷觉得自己在凡尘里再无一牵挂,草原和羊群也留不住他,他便皈依了佛门,寻找另一片自由的天空。
“阿弥陀佛,我一直以为你在苏家过得很好,是我太失职了。”
弘慈法师说到动容处,有泪潸然而下,反倒是沈逸矜显得很冷淡,一时半会还没接受。
“你怎么现在来找我?”
沈逸矜神情有些木讷,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但也不能说一通认识她,就是她爷爷吧。
弘慈法师手指按在木茶几上的一卷经文上,默了眼,口中默默念诵了一段佛语后,才睁开眼,缓缓说:“是有个叫祁渊的人找到了我,将我骂了一通,我被骂醒了。”
沈逸矜:“……”
听着那个名字,仿佛找到一座桥梁,沈逸矜内心起了一丝波澜,似有风吹过,吹开一片荒芜的孤岛。
弘慈法师将祁渊和他见面的事说了说,沈逸矜思绪渐渐飘走。
窗外骄阳炙烤,有大树遮挡,只散落点点斑驳的光影,投进房里来的阳光都变得温煦,舒适。
目光游移,木茶几旁边有两个青花棉布包裹的东西,沈逸矜一直没在意,此时重新看去,眼眶忽然一红,泪水汹涌而来。
“是我爸爸妈妈的骨灰吗?”
似有万千洪水冲进孤岛,瞬间淹没了里面唯一的人,沈逸矜泪流满面,跪倒而下。
弘慈法师微微点头,将棉布打开,露出两只白瓷的骨灰坛。
他哽着声音说:“阿弥陀佛,我当年带走了他们,是我太自私,我只想到慰藉我自己,却忘了更需要他们的人是你。”
沈逸矜再听不得别的,孤岛里求生,唯有父母才是她的安全港。
她将两只骨灰坛搂进怀里,匍匐在地,泪水如暴雨急骤,悲恸大哭起来。
……
那天之后,沈逸矜在梓谷寺住了一段时间,给爸妈设立了灵位,供养在寺里,又在后山的竹林里立了一个衣冠冢。
忽然之间,心灵似乎有了归处,自己再不是浮萍,想爸爸妈妈的时候,她终于有了一个去处。
弘慈法师带着她,每天抄经文,讲禅语,还教她练书法,画画,似乎要将他的毕生所学都传授给她。
晨钟暮鼓,薄雾缭绕山间,成群的鸟在树林里栖息,那叫声喜悦,欢快,沈逸矜偶尔看着,也会觉得自己是其中一只,身轻轻的,想飞就飞,再没那么多杂念和负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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