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利塞斯吐了口气，看着洗衣机在阳台上欢快地运作，拿起人类世界的手机，想和房东打个电话聊聊退租的事。然而手机屏幕上显示现在是凌晨叁点。
    这可不是适合与人类进行交谈的时间。
    尤利塞斯只能作罢。他抬手在面前的空气中画了个圈，一个漆黑的旋涡在他的面前形成，尤利塞斯一脚跨了进去，消失在空气中。
    而在一片暗红色的天空下，尤利塞斯突然从虚空跨入了现实。杂乱喧闹的街道上到处都是大小不一，奇形怪状的恶魔，他们在混满沙石的道路上行走着，身上背着看不出形貌的货物，街道两侧是矮小的房屋，乍一看就像人类世界的贫民区，然而这里的环境或许要更加恶劣一些。
    这里是地狱的一部分。
    尤利塞斯穿行在那些躬身行走的恶魔之间，似乎没有人注意到他。那身人类的衣着已经换成了一身顺滑的黑色长袍，仅靠一条腰带系牢在他苍白的皮肤上，同样漆黑的兜帽罩住了他的脸；那些叮叮当当的银饰也重新被他穿戴起来，然而混杂在车水马龙的肮脏道路之上，也没人听的清这一点小声响。尤利塞斯避过一个恶魔蒲扇样的手臂，又跨过另一个恶魔蜘蛛一样向四面八方延伸的腿，转身拐入一条宽阔整洁的大路。
    一走上这条路，刚才那些在路边长得奇形怪状的恶魔似乎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零星穿着华服，拥有人类形态的恶魔，与此同时，他脚下的道路也从人类贫民窟似的沙泥小路变成了漆黑斑驳的块块巨石，它们不断攀升，勾勒出了一座山坡的形状。
    路边穿着华服的恶魔有几个注意到了尤利塞斯，他们在尤利塞斯经过的时候微微鞠躬，不过后者似乎并不在意他们的行礼，只冲着山坡顶端的一座城堡快速走去。
    “我的好弟弟竟然有心情来我这里做客。”
    一个银白长发的恶魔正靠在一处围栏上微笑地望着走上来的尤利塞斯。他的五官相当漂亮，如果不听声音恐怕难以辨别男女，单看过去他拥有和尤利塞斯非常相似的苍白皮肤，不过那皮肤似乎要更加灰白一些。
    “虚无大门最近又在吐怪物了。”尤利塞斯开门见山。
    “虚无大门就是那副德行，我们又能拿它怎么办呢？”银白长发的恶魔坐在栏杆上无奈说道。
    “但是天使那边似乎能预测到虚无大门的异动，像这次他们早早就守在怪物出现的地点，怪物一出现就制服了。”
    “那就是天堂有本事咯，”银白长发的恶魔两手一摊，“我们毕竟是恶魔，做太多维护秩序的事反而会被天堂怀疑的。”
    “我只是怀疑，如果虚无大门再这样异动下去也许又会迎来爆发，到时候......事情会变得很麻烦。”
    虚无大门的爆发对恶魔最直接的影响就是会使他们失去理智，成为和大门中跑出来的怪物一样凭本能行动的生物，而这会给天使们带来极大的工作量。这也是为什么两个原本应当是死敌的种族在面对这件事时立场一致。
    “嗯，那倒也是，”银白长发的恶魔打了个哈欠，“如果能调查清楚虚无大门异动的原因就好了。”
    两个恶魔都陷入了沉默，如果这是能调查清楚的事，大概从古至今天堂和恶魔都不会这么在意虚无大门了。
    “说起来，你不打算在地狱里多留一段时间吗？”银白长发的恶魔关切地问道，“要不要像我一样找个女人一起生孩子，当然男人也没关系，就算你说你喜欢你的岩浆蜥蜴想要找一只来结婚我也不反对啦。总之你看，我生了黑火以后就感觉日子和以前大不一样了，总感觉每天都有个小家伙在耳边闹腾——”
    “你总是把黑火扔给我。”尤利塞斯面无表情地反驳道。
    “啊哈哈......”银发恶魔尴尬地一笑，“那个，黑火怎么样？”
    尤利塞斯斟酌了一下言辞。
    “你可以考虑给他找更多优秀的教师，而不是只让我一个人带。”
    “唉我也是没办法嘛毕竟他很小的时候就没了妈妈……”银发恶魔的脸上浮现出夸张的悲伤深色，但又立刻消失变成了一副笑脸，“说起来，最近天堂想派人来地狱调查一些事。”
    “调查什么事？”
    “好像有一些人类失踪案件和几个手脚太闲的小家伙有关，闹出来的动静太大了，反正也是几个小家伙，天堂想抓就让他们抓走吧，你就在他们抓人的时候盯一下，也看看那些小家伙到底在搞什么鬼。”
    尤利塞斯突然有了点不好的预感。
    “你知道天堂那边派来的人是谁吗？”
    “这我怎么可能猜得到，”银发恶魔抱起双臂，“总归是他们纠察队的人咯。”
    那位十翼天使说自己是纠察队长，应该不可能专门来负责这种小任务，尤利塞斯在心里默默安慰着自己。
    在回到了人间的住所两天后，尤利塞斯靠在床上开始给房东打电话。
    新换上两天的床单凉冰冰的，尤利塞斯突然想起那个天使躺在他床上抱怨床太硬的样子，她洁白的手臂和圆润的肩膀在深灰色的床单上，被他紧紧握在手里......
    他皱起眉将这个画面赶出脑子。
    “......啊要退租吗？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为什么呀？”电话对面的人类房东声音慢悠悠的，听起来正在刷牙，“是这里住着不舒服吗，还是要换工作了？昨天晚上好像城郊那边有炸弹爆炸了，估计最近如果要在城里换房子住，有很多房东都不会租给你了，到处都在调查不明身份的可疑人员......”
    城郊的爆炸应该是为了掩藏怪物造成的动静在人类世界的说辞。尤利塞斯听着电话那边的声音，不由得陷入了沉思。退租的确是他一时冲动的抉择，如果要换地方住，他应该干脆换个城市，换个新的身份。
    但是这些他都没有准备好。虽然是个身处高位的恶魔，尤利塞斯和很多人类组织都有间接的联系，但要更换身份仍然需要一段时间。
    而且当初他也是精挑细选了很久才在这个有山有水，生活节奏缓慢的小城市租下了住房，如果要他马上离开，的确会有些遗憾。
    “如果你还没有准备好的话，再在这里住一段时间也没关系呐，”房东似乎刷好了牙，声音变得清晰了很多，“年轻人做事不要总是这么着急......”
    尤利塞斯没有试图去说明自己的年纪可能是房东的几十倍。他挂掉电话，决定还是晚点再下决心。一方面是因为他的确还没有找好下一个住处，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想过几天清净日子，好安慰经历了一整个惊心动魄夜晚的自己。
    他慢悠悠地走下楼，在清晨的雾霭里从面包店买了一堆刚出炉的面包，又在卖水果的小贩那里买上不少新鲜苹果——虽然人类的食物对他来说无法真正补充能量，但是偶尔当零嘴尝一尝还挺不错的。
    尤利塞斯就这样拖着带毛绒的便鞋，抱着一大堆食物，在市井小巷里缓缓走着。他迎着阳光深呼吸，眯起眼睛，闻到了蔬菜瓜果和早点的香味——
    以及热腾腾的水蒸气味。
    尤利塞斯睁开眼，看到一个熟悉的、恐怖的身影正背对着阳光站立在他前方四五米，像一条闻到血腥味的小鳄鱼，咧嘴对着他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事实就是，恶魔和天使都是苦逼社畜（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