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谢雪都还有很漫长很漫长的一天。
贺予叹了口气,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收紧了力道,握着谢清呈桡骨分明的手腕,一寸一寸,不容置否地将谢清呈遮着他双眸的手拉下来。暖光灯洒进青年昏沉黯淡的眼睛里,那一瞬间,或许是因为由暗到明的不适应,贺予的目光显得有些涣散。他忽然就有些分不清在自己面前的人,究竟是谁了。他静了好一会儿。
而谢清呈在这样近的距离下,清晰地看到了那双杏眼中自己的倒影。
“这些话……”最后贺予低声说。
他盯着他,但视野已有些朦胧,对不准焦距。
“你以前也和我这样说过。” 谢清呈皱起眉,隐约觉得不太对劲,青年温热的,带着酒气的呼吸喷薄向他的每一个毛孔。
但他不知道贺予脑中回想起的是与谢雪的初见,他也不知道贺予已经几乎神志不清,搞不清楚人。他只觉得贺予这句话没头没脑,莫名其妙。
“我现在想知道,如果我很不高兴,你又能陪我多久。”
“……”
“多久?” 谢清呈回过神来:“你在胡说些什么东西……”
“我在问你话。”
“……”
“回答我。” 贺予这时候的语气已经有些不善,太过于强势了,看着他的眼神是从未有过的那种狼一般的目光,好像雄性野兽在看一个决意要离开他的雌兽。这种眼神是他从来没有在谢清呈面前暴露过的。
谢清呈本能地觉得脖颈发寒,他那么强悍的人,甚至都已感到了不适。
“你醉了。贺予,你先起来。” 那酒的后劲大,贺予意识越来越乱了。他嗯了一声,却没松手,支着脸望着他的眼睛,目光逐渐朦胧:“你骗我,你也当我傻。” 在这种目光的注视下,谢清呈越来越觉得紧绷,血肉深处的原始基因开始拉响警笛,感到危险。他发现他和贺予沟通不了了。
贺予现在的半发病状态,使得他就像一座孤岛,他整个人是封闭的,只说自己想说的事,而拒绝别人去刺探他的内心。
同时,谢清呈也意识到这里不是贺家,没有拘束带,也没有特制的镇定针。
他其实根本不应该和这样的贺予独处。
现在贺予药也吃了,那药效用大,过一会儿他就该睡了,有事还是等明早这人清醒点了再说比较稳妥。
谢清呈于是想起身:“算了,那今晚你先自己休息——” 但是很可惜,他的这明白劲儿,终究还是来得迟了点,他的手被贺予紧紧抓着,半寸不曾松开。
贺予一直盯着他的眼看。
而谢清呈的眼睛是他和妺妺谢雪最像的地方。
一模一样的桃花眼,只是气质不同,谢雪的桃花眼很温暖,无时无刻不在释放着她对生活的好奇与热切,而谢清呈的桃花眼很冷,明明是人世间最该含情的眼型,却硬生生被他的气场斫出锋利冷锐的模样。
如果换作平时,贺予是绝不可能弄混的。然而现在他心境低落,醉着酒,宾馆的灯开得也不敞亮,惺忪迷离,不过就是渴睡人的双眼。
贺予看着看着,终于彻底辨不真切了。
“好。你一定要走,是吗?”
“你干什么。” 青年不答,又问:“我问你。你要走是不是。” 谢清呈用力挣开他的手:“你到底要干什么。” 贺予低头嗤笑,他原本长得很周正斯文,可一旦不控制自己的时候,他骨子里的那种病态和邪气就会恣意妄为地散发出来。
谢清呈看着他唇角的那缕薄笑,忽觉不寒而栗。
他倏地起身,准备起身离开,可腿才来得及迈出一步,手腕就再一次被青年“啪”地握住了。
紧接着,谢清呈在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就被一股属于年轻男性的强势力量拽近身前,贺予起了身,一手攥着谢清呈的腕,一手箍着他的腰,近乎莽撞地将他抵在了附近的茶吧长桌上!
谢清呈的后脑“砰”地重重磕在了坚硬的茶几上,他闷哼一声,眼前眩晕:“贺予——!” 不怪他无法反应,这过程太狠戾,袭击又来得太快,好像巢穴里的恶龙蜷着沉睡不管入侵者的叨抗,却在某一刻忽然耗尽了耐心,于是巨龙张开可怖嶙峋的庞硕之翼,森然有力的龙爪狠狠划过洞壁,在乱石堕雨中将闯入他领地的祭品猛地推上石床。
下一秒就要撕咬血脉,埋齿于颈。
但其实以谢清呈的力道,这会儿要挣脱也不是不可能。遗憾的是,谢清呈太直了,他第一反应就以为贺予嗜血暴躁的病症又要发作了,想不到任何偏颇的地方去,所以他错过了最后的逃脱时间。
落地灯的线板被两人踉跄沖撞的步伐牵扯到,灯砰得摔在了厚地毯上,暗去了。而同时谢清呈和贺予也被绊倒,贺予把谢清呈重重地压倒在了桌子中央。
呼吸粗重,酒精弥漫。
黑夜中,只有一点借着窗外城市灯光才能瞧见的轮廓,贺予的视线将之细细描摹,落在那双再熟稔不过的桃花眼上。
夜色里,醉意中,很多东西都被模糊化了,贺予低头俯视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心里的裂缝开始剧烈地生长。
他低下头,那么久以来压抑的不甘、痛苦、空洞和暗恋,都在这一刻石破天惊地顶开沉积岩,化作伤心,化作了颤抖的眼睫,化作了死死扣着谢清呈臂腕的手,化作泫然坠落的一滴热泪。
那滴热泪落在了哪里,贺予不知道。
但是谢清呈的挣扎却顿住了。
他感到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落在了自己胸膛。
“贺予,你……” 话还没有说完,俯首垂头于他胸膛上方哽咽的青年就忽然捧住了他的后脑,闭着眼寻过去,温热微湿的嘴唇不由分说地,蓦地噙住了他微凉的唇瓣。
谢清呈如遭雷亟,蓦地睁大眼睛,时间陡然静止,他脑中一片空白。混乱之中他什么也感知不到,甚至连推开贺予的意识都没有转过弯来。贺予在亲他,呼吸炙热。那种吻的力道是他从未感受过的,浓烈又滚烫,急切又哀伤。
谢清呈不是没和人接过吻,他和李秋若是睡过的,但是他挺冷淡,李秋若也矜持,两人在一起像是在演戏,彼此都没什么热烈的火花。
现在他却猝不及防被一个血气方刚的男孩子压在身下吻住嘴唇,迎面而来的是属于青春期少年滚烫的气息。年轻男生的吻和成年人不太一样,没什么技巧,但却烫得可怕,嘴唇相触,唇瓣交缠,谢清呈本能地挣扎,却被贺予死死摁住。
“唔——!” 年轻人的欲望太直白了,是克制不住的,好像你要是不帮帮他纾解,他就会无助到死。可你要是没来得及抽身,他的热甚至会肆无忌惮到将你的骨融化。
谢清呈一瞬脑神经就绷断了。
他觉得自己简直是疯了,这是真的还是噩梦?直到贺予又一滴泪落下,这次是落在了他脸颊,顺着他的面庞淌到了鬓发内,谢清呈才倏地从这惊世骇俗的背德举止中彻底震醒,猛地反抗起来。偏生贺予把他当成了谢雪的替身,哪里愿意放开他,扼着他突突直跳的颈,稍稍分开些,就又纠缠着吻过去。
谢清呈的力气很大,但这件事发生得太冲击他的内心,他没反应过来时贺予已经占了压制他的上风,甚至还抱着他的腰把他往床上带。”
“贺予…贺予!你他妈的看清……我操……”谢清呈一个大老爷们,当然受不了这种事,他从房间出来的很随意,这时候还穿着酒店的浴袍,贺予的手隔着一层单薄的布料就握在他的腰侧,手掌带着不可忽视的热度。谢清呈头皮都快麻了,他虽然开始反抗,且也是足足有 180cm 的成年男性,但贺予比他年轻,身材也比他更高,别看这兔崽子唇红齿白挺漂亮的,可他锻炼得很好,脱了衣服可见腹肌,力量爆发起来其实很恐怖。
贺予从一开始就占了上风,谢清呈清醒过来要挣脱就没那么容易,而且这他妈还是贺予的初吻。
未经人事的十九岁处男,性压抑了这么多年,第一次亲人是什么概念?
那就和灾年开荤的畜生没什么区别。
哪怕贺予这回是醉着的,病着的,意识模不清的,他也能感觉到舒服和刺激,他堪称暴力地扯着谢清呈的头发,逼他不许逃脱,谢清呈被他扯得疼得要命,眼眶都红了,但估计是气的急的。
尝了腥的男生根本不放过他,感觉到谢清呈的狠力挣扎确实不好对付,就干脆把手从他的头发上移下来,又从谢清呈的颈脖子后面狠狠扼住。
谢清呈抬脚猛踹,贺予生受了,却借着这力道,一下子把之前死都不肯往床上去的男人用力按下去! “你——!”
谢清呈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人重重地摔倒在了柔软的弹簧床垫上,然后贺予就滚烫地压了下来。
谢清呈胸膛都绷紧了,震撼太大,瞳仁紧收缩…… 他躺在贺予的床上,那床上甚至还丢着几件贺予这几天在剧组换下来的高中制服,没洗,有少年的汗味,枕头旁还有几本贺予看了一半的教参,这种学生气息十足的床铺让谢清呈甚至产生了一种自己在被高中男生强辱的错觉。
贺予是真的分不清人了,意识完全被欲望牵着走,闷声不响地死死扼着谢清呈的脖子,盯着他看,等着他的力量在他身下一点点地流失。
十几秒钟后,谢清呈的脸都被掐得涨红了,而贺予的眼神有一瞬非常恐怖,好像要把谢清呈的那双桃花眼挖出来似的。
但那一瞬过去之后,他忽然又变得特别无助和绝望,他怔了一下,慢慢松开谢清呈被扼着的脖颈…… 空气重新灌入谢清呈的肺部,谢清呈大口大口地呼吸,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咳咳……!!”
“……对不起……”贺予似乎稍微清醒了些,他眼神混乱,对他说,但其实是对“她”说,“对不起……我没想…我没想伤害你…我只是……”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低下头,慢慢地闭上眼睛,英挺的鼻尖摩挲着谢清呈的颈侧,不断地去轻吻那被他掐出指痕的脖颈。
滚烫的嘴唇在他动脉边喃喃:“我没想伤害你……” 谢清呈气得浑身颤抖,脑血管都快崩了,贺予吻过他的颈,又凝视着他,再一次炙热而不容反抗地吻住了谢清呈的嘴唇,痴迷地含住对方,大手深深没入谢清呈凌乱的黑发之中逼迫他承受着自己的亲吻掠夺…… 这回竟然还想撬开他的齿关把舌头缠上去!
谢清呈再不能忍,狠狠晈了口贺予的嘴唇,血腥味顿时弥漫开来。他借着这个机会偏过脸,避开青年过于炽热的呼吸,冲贺予破口大骂:“你他妈的疯了?松开……!喝这么多,你脑子是不清醒了,你给我滚起来!” 可推抵向贺予胸膛的手却被青年扣住了,竟还是十指交扣。
谢清呈登时头皮发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差点没给贺予一个过肩摔。
而这时候,贺予的第三滴泪落下了。
落在他的眼前。
随之触上的是贺予的手指,指腹摩挲着谢清呈的桃花眼廓。
谢清呈没来及开口再骂,就听到了贺予轻声的叹息,他眼神模糊,着谢清呈的脸庞,屈起手指,触碰过男人的脸颊:“谢……” 顿了一下,后面的声音轻了一轻。
所以谢清呈只听到了一个“谢”,却没有听到他后面说的“雪”字。
而贺予已经俯身下来,宽阔的肩背将谢清呈整个压在下面,头侧过去,轻声在他颈侧呢喃:“我喜欢你……”
“我是真的喜欢你……”
第26章 酒醒以后
“我喜欢你……”
“……”
“我是真的喜欢你……”
“……”
青年垂着头,嘴唇在谢清呈唇上半寸之地喃喃着,额前碎发垂落,眼神迷乱而炽热。
他紧紧攥着谢清呈的手,而谢清呈被这突如其来的告白撞得整个人都怔住了。
如果说他刚刚只是愤怒和意外,这一刻他则震惊得像是被雷劈了一样。
他甚至连反抗都震忘了……
谁喜欢谁?
贺予喜欢他?
这怎么可能……
他们俩都是男的,而且贺予从来没有表现出同性恋的倾向,自己还比他大了十三岁……
他躺在宾馆贺予的床上,浴袍凌乱,浑身是汗,迟缓僵硬地转头看着黑暗里伏在自己身上的男生,却不知道那男生望着他,目光穿过他,望向了那个与他相似的女孩。
“我真的很喜欢你……”
“……”
“你听话,不要和他在一起……”
“……”
这句话一出口,谢清呈才慢慢地在震愕间回过神来,最终咬牙道:“……你他妈的!”
贺予这是喝多了,他妈的认错了人!
他把视线从贺予脸上移开,只觉得之前所有疑惑不解的事情都在瞬间串联成珠——贺予接的戏,他的忽然发病,他之前在梦幻岛上说想和一个女孩子告白,颠来倒去的醉酒之言……一切都成醍醐灌顶。
他全明白了。
贺予这是和那个倒霉女孩儿告白被拒了……
谢清呈忍不住抬头扶了下前额。因为之前那一番男性之间打架般激烈的厮搏,他的额前已经全部是汗了。他一面烦热地把散乱汗湿的额发抓上去,一面胸膛剧烈起伏呼吸。
被贺予掐过的脖子还在隐隐作疼,但疼不过他的头,他觉得今天这都是什么乌七八糟见了鬼的事儿,但又不由替那位素未谋面的姑娘感到庆幸——
病案本 第3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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