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川不答,却是将手抽了回去。
我顺势上前,抢过那手握紧了,既然你自诩君子,为何又不敢承认呢?
晓川仍不说话,他想抽手,却是将我更近地向他身前引。
我干脆直接揪着他的衣领将他压在屏风后,质问道:要我离开蓬莱殿,是不想我做陛下的面首!要我不掺合你们那帮人的破事儿,是担心我的安危!君子先生,我说的,可有一句假话?
晓川昂首,低眉看我,你说的,不错!
一时间,我心潮翻涌,却又听他话音一转,冷冷说道:君子有恩必报,你帮过我两回,我为你着想天经地义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说着,他便要推开我。
我也不知哪来那么大力气,根本忘了背后的伤痛,又死死的将他抵回原处。事后想来,那时晓川若真想避开我,我早就被他顺手抛进河里了,岂有机会占上风。
好,我暂且信你!但有一件事,你要向我解释清楚。
你讲。
你明知陛下一死,武氏一族与李氏宗后到底谁能继承龙位根本无法预计。你既然没有十足的把握能灭周复唐,为何又要一意孤行?
那男人似乎对我的见解颇为意外,却说:武氏一族除却皇帝太平,其余全是庸碌之辈,只须假以时日个个击破,何愁李唐不复!
我咬牙道:暮晓川,你确信不是为我?!
那男人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突然,他伸手提起我的衣领,反将我压向屏风。我受此突袭,自然脚步不稳,跄啷啷地便将整面屏风压倒了。
我们如此的贴近,近得使我可以在晓川漆黑的瞳仁里看到惊慌失措的自己。
那一瞬,他仿佛是想亲近我,又想远离我,纠结着肯定,又麻木的否定。
这时候,楼下的羽林军踩着楼梯冲了上来,我就觉着脖子上的力道一松,暮晓川便像一阵风似地,消失在我的眼前。
暮晓川还是逃走了。
他欠我一个答案可是,那都不重要了他曾经为我所做的事,已是最好的证明。
他喜欢我,像情人那样的喜欢。
第30章 恒国公
那天,我如期回宫。
守在玄武门的将士一顺溜破天荒的低头迎我,恭敬之极,我哪享受过这般礼遇,就这么脚不落实地在一众人的注目中进了大明宫。
到得画院,就见到几位素日自恃甚高的老画师排成一列站在最前,笑盈盈地向我打招呼。我不由得看低他们,娘的,以前这帮老头子眼睛都长在头顶上,如今知道我不要命的替武曌挡下一刀,都像是换了张人脸似的,巴不得像张膏药似地贴上身来!
我兀自嘲讽,却也知道,其实与他们相比,我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以前在淮汀阁干着给夫人小姐们画像的营生,不也是这般没脸没皮,削尖了脑袋去攀附吗!
不过,这人哪,一旦换个位置,想法儿可就不同了。我看见那些从前不拿我当回事儿的人,如今恨不得将我当神仙样的供起来,一边享受虚荣心的满足,一边又瞧不起他们。可想,长安城里的那些富豪商贾以前是如何在背后挖苦我的。
得,风水轮流转,这话一点儿没错。不等我自己邀功,升迁的皇令就来了。
那是我回宫后的第几天来着想不起来了只记得太平领着一班宫奴春风得意地来画院找我,连花音也在里边儿,一双灵动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看我。
我见她眸中带喜,心知接下来是好事儿了。果然,太平让一位太监手奉圣旨走到我面前。我埋首而跪,就听那太监依旨念道:惟王建国,厚礼被于元勋;惟帝念功,茂赏隆于延世。是以亲贤作屏,著在周经;支庶毕侯,义存汉典。画师宁海瑈,陈力王室,忠勤恳至,宜赐宠章,式遵故实,封,恒国公。俾夫拜前拜后,比踪曩烈;如带如砺,垂裕后昆。
娘哩!这圣旨简直听得我头皮发麻,脑子晕眩!
虽说加官进爵在我意料之内,可一下子从一个无名小卒封爵国公,这惊,远远大过喜。要知道,自李唐以来,但凡能被皇帝封为国公的无不是对大唐诸多建树的功臣,而我,不过区区一名男宠,就因为替武曌挡住了刺客?嗬,这样一想,好像这武周的国公到了我头上,也不那么值钱了!
不过,同样身为男宠,我封爵之快,却是张易之、张昌宗之流无法超越的。
那张昌宗陪了武曌两年,才封了邺国公,张易之就更别提了,只做了个从三品的麟台监。而我,去到蓬莱殿不出三月,便封从一品,若非异姓,恐怕我这是要直接封王的架势!这他娘的简直就是奇遇!
呵呵,你一定也非常感叹,我的运气怎么就那么顺呢!
事后冷静下来,我也纳闷,不过,很快我就想明白了。你忘啦,太平要我去伺候武曌的初衷,不正是希望我的出现能牵制张氏兄弟在朝庭的势力吗!可我凭什么呀?就凭一张脸,还有身体?!笑话!当然只有拥有地位和权力,才能够与之分庭抗礼!
所以,这件事儿,必定有太平在武曌那儿游说,本来那老妇人也挺喜欢我,两人一拍即合,成就了这桩美事。我猜,其中必然还有另一人的功劳,那便是连花音。我越发开始怀疑,打从她与我重缝的那刻起,我就在一步步的走进她设好的圈套里。
不过,在经历这么多事情之后,我反而不再像之前那么害怕了。我沉浸于一战成名的浮躁,认为自己已经有了与那隐在暗处的势力对抗的本事。
我怀着无限的憧憬,在每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巡视武曌赏赐的百亩良田,懒得动弹的时候,我就邀约长安的一帮文人到平康坊恒国公府陪我解闷那真是一段神仙般的日子,我的虚荣心得到了无比的满足,我暗暗发誓,绝不能辜负了圣上与公主的美意,我宁海瑈宁死,也不掺合政治。
唉,不是有句老话吗,求之,而不得。呵呵,真他娘灵验得紧!
记得是行刺事件个把月后吧,朝庭里突然流传,刺杀武曌的幕后主使,正是~庐陵王李显。
一时间,朝臣立场两分。武氏一族以魏王武承嗣为首,奏请武曌委大理寺彻查李显,而李氏宗后自然处处维护,联名上奏武曌召李显回宫,当面澄清。
这两帮人自然是各怀鬼胎。武氏想使一计借刀杀人,一旦大理寺立案,欲加之罪又何患无辞?!另一方的李氏则使一招暗渡陈仓反击,意图借李显回朝之期,复其太子之位。
呵,那会儿宫里可真是暗潮汹涌啊,我以为在府里休养,便可以对那些个破事儿充耳不闻,不想,武李两方像约好似的,纷纷派出说客拉拢我,他们的理由五花八门,目的,不过是要我对武曌吹吹枕头风,帮他们一把。
说实话,比起一味的溜须拍马,能被当朝最顶峰的朝臣如此重视,我心里肯定是欢喜多过反感。可我想也不用想,便将他们全都敷衍过去了。呵呵,谁会知道我在床上对武曌说过什么呢?难不成他们还能找武曌对质?!
呵,对了,那些人也曾游说过张氏兄弟,据我所知,张昌宗因为掺和这件事被武曌冷落了许久,所以啊,还是张易之聪明,在这件事上,他同我一样选择了沉默哼,的确是一个很好的对手。
可惜,我比他多了一点点人情味儿,最后还是做出了极为冒险的选择。
那是一个平常的日子,我无聊随便在纸上画了张人脸,抬笔时偶觉此人眼熟得紧,他娘的,竟然像晓川!我居然无意画出了他的模样!
呵我还以为这段奢靡的生活已经快将我对他的思念消磨掉了呢,原来,心里头,从来都没放下过暮晓川,被禁足在金吾卫这么久,快被无聊死了吧
正当我心猿意马时,家奴禀报说,有客求见。
我猜多半是那些说客,便让家奴编个幌子回绝。不久,家奴一脸无辜的转回来,说那人不走,还说我忘恩负义。
我听罢又气又奇,便随了他去到大门口,远远地就见一位白衣男子摇着一把纸扇似笑非笑地看我。
鹤先生!我惊呼,先生怎么来了?
这么些年,我早就习惯了鹤先生的不辞而别。闲云野鹤,无拘无束,行事作风恰如其名。
但自从洛阳行之后,我以为鹤先生的几次失踪绝不是千里会友,传道解惑的单纯,尤其是他与连花音诸多牵连,甚至赠予反文,更加引起我对他的怀疑,一度以为他是所有事端的始作俑者。
那日他突然造访,我大概猜到了他的来意。
果然,待寒暄过后,他便开门见山的问我:圣上遇刺,凶徒身份可有定论?
我见他认真的模样,心说难道花音并未与他通气?若是如此,原因可能有二,一则他与晓川本是两伙人,的确不清楚他们的行动;二则晓川此次鲁莽犯错,为免怪责,关于身份泄漏连花音故意知情不报那女官说过喜欢晓川。
我想了想,决定先藏而不露,于是摇头否认。
鹤先生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我听闻此事关乎庐陵王
我故意惊道:连先生也知道了,哎,朝中正为此案闹得不可开交。
怎么个不可开交?
此话学生只说予先生,我故意压低了声音,还不是武家和李家的人在闹腾,让陛下左右为难。
鹤先生眼睛一亮,你怎么看?
学生见识浅短,哪里敢胡乱作判。反正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学生洁身自好便是。
说罢我敬上一盏茶水,只见那教书先生凝视了我一会儿,犹豫着接过茶盏。
我暗笑,先生果然是来作说客的,可惜正话还没出口,便被我堵回肚子里了。
静默了一会儿,鹤先生忽然叹道:尤记得,十几年前你敬我那盏茶的滋味,与今日相差无几。
我想起初见时的情景,一时感慨,若非先生教诲,学生绝非有今日的成就。
你的成就不是我给的,是圣上。
我一时语塞,一个正直的教书先生怎能承认自己教出个违背伦理道德的学生呢呵呵,我那会儿突然想到,若非我还有利用价值,鹤先生早就与我恩断义绝了吧。
我尴尬的笑了笑,又听先生说:海瑈,一个人要成大事,最要紧的是什么?
学生恳请先生教诲。
如今你身为当朝国公,便有辅佐圣上之责。而你胆小怕事,贪慕虚荣,实陷圣上于不利!
鹤先生声色俱厉的一席话,教训得我面红耳赤,无地自容之余,可我更好奇,这位反对周王朝的斗士怎么维护起武曌来了?
也许鹤先生也觉着有些不妥,唉了一声,惆怅道:荣华富贵眷尘嚣,世间偶有几人回海瑈,其实你没有错,只是你是否担忧过,若有人肆意以行刺一案令得大周朝分崩离析,你当何去何从?
我心头一动,先生果然不同于那些只会利诱的说客,他只寥寥几句,便一下拿住了我的命门。
我不禁重新燃起崇敬之情,谦逊的说:请先生明示。
鹤先生终于展露出一丝笑意,他摇着鹅毛扇,好似一位活诸葛。
来俊臣此人,你可曾得见?
来俊臣?这名字好像在哪儿听过是了!我一拍大腿,先生所说的来俊臣,是否便是洛阳推事院的司仆少卿来俊臣?
正是。
此人是出了名的酷吏,连魏王也要敬他三分,先生怎会提起此人?
鹤先生冷笑几声,正是此人纠结党羽诬告庐陵王!
司仆少卿诬告庐陵王李显是刺杀武曌的主谋,这话要是从其他哪个人嘴里听来,我一定一笑置之,再骂一句脑子有病!
可这话是鹤先生说的。他身份背景的神秘,他能力财力的无可想象,使我不由得不信。
我联想到先生之前所讲,顿悟道:莫非来俊臣想趁朝中动乱坐收渔翁之利?
鹤先生赞许地点一点头。
我拍案道:此人好生大胆,学生一定去陛下那儿告他一状!只是我又为难道:先生可有证据,学生总不能空口无凭啊!
当然不会有证据!若有,这会子那姓来的早就蹲大狱了。我不过是顺水推舟,将这事儿对付过去罢了。
什么?你骂我白眼儿狼?大尾巴狗?呸!他娘的老子倒问问你,你知道来俊臣审过多少冤假错案!你知道他那些个残忍之极的逼供手段吗!你听说过《罗织经》吗!这么说吧,被这个人盯上,不死也要被刮三斤血肉!我去武曌那儿告他的状?免了吧,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鹤先生仿佛看透了我的心思,幽幽道:并非让你告密。他走到我身边,我立马站起来,只听他在耳边轻声道:欲断其根基,必先乱其阵脚。未雨绸缪,成大事之根本矣。
接着,他便对我道出了一条计谋。至于是何计谋,后面自然会讲到。反正我听罢,终于明白鹤先生为何会亲自找上门来,因为这事儿,眼目下还真得我去办。
不过,还是那句话,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天塌了还有高个儿顶着!我就不信,一个来俊臣就能撼动武曌的宝座,即便武曌老眼昏花,太平和一干贤臣也不是吃素的!
说一千道一万,鹤先生最终的目的,还是替李显解围呀。只不过他的方式能顾全大局,而非李氏宗后天真肤浅的招数。
他图什么呢?仅仅是一个信念吗
当然,我最后终于知道了那个什么,并且从一开始对鹤先生的恨,变成了可怜与同情。
第31章 入狱
那天以后的进展是没有进展。
我还是过着悠闲自得的日子,中间被武曌临幸过一回,因为老妇人的心不在焉草草收场。
我看出她有心事,说了些不伤筋骨的话。武曌心门一开,便对我说因为李显引起的纷争叫她心烦得紧。
我想起鹤先生的话,无心说了句,不知挑起事端的人是否别有用心。
武曌白了我一眼,沉默下去。我知趣的住了口,一边暗骂自己大意,一边更是坚定了作局外人的决心。
岂料,这决心很快便被我的那些不为人知的欲望熔化了能让我自己否定自己,这世上,当然只有暮晓川。
分卷(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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