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他说。
月皊望着他,却并没有明白这个“好”字代表了什么。下一刻,她却在江厌辞的眼底望见了一抹笑。
江厌辞低头,吻了吻月皊的眼角,手掌抚着她皎白的一侧面颊,唇角靠近她另一侧的耳畔,低语:“那就等廿廿再长大一点,不再怕疼的时候。”
月皊抿了抿唇,眼睫轻颤着,眼眶里便带出层氤氲。
江厌辞去吻她的眼睛,去堵她的泪。
“三郎,”月皊颤声,“我冷……”
江厌辞沉默了片刻,不需要再问,便将月皊抱在怀里。
江厌辞已经明白,廿廿说冷,就是希望他抱着她。
月皊娇娇小小的身子,服帖地偎在江厌辞怀里。她在江厌辞的怀里闭上眼睛,逼着自己不许哭。
纵使心里为不久后的分别撕扯地疼着。
·
第二天一大早,月皊便与江厌辞起身,匆匆登上了离府的马车。
华阳公主本是有事要寻他们,过去的下人扑了个空。
华阳公主摇头,皱眉道:“也不知道厌辞最近忙什么,日日早出晚归的。今儿个又一大早把廿廿也给带出府去了。”
“表哥有事情呗。”沈元衡笑呵呵地说,“自从前段时间办了宴,表哥应该有很多应酬要忙。”
华阳公主摇头。若是京中的应酬,她不会不知道。
冯嬷嬷走到门口,掀开帘子,笑着迎:“县主过来了。”
沈元衡前一刻脸上还挂着笑,听了冯嬷嬷这话,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僵。他站立的姿势鬼使神差地更端正了些,换上更恭敬严肃的语气道:“姨母,我回去读书了。”
“嗯。”华阳公主应一声,“听夫子说你最近读书很用功,甚至通宵达旦。你年纪尚小,又是头一回参加科举,尽力就好。”
沈元衡听着身后逐渐靠近的脚步声,硬着头皮仍用寻常的语气道:“是。元衡谨遵姨母教导。”
紧接着,沈元衡听见江月慢轻笑了一声。那轻轻的一缕笑,随风而来,又一下子猛地在沈元衡耳畔炸开,将他整张脸炸了个红透。
江月慢款步而行,经过沈元衡身边,披帛无意间扫过沈元衡的臂侧,她浑然不知继续往前走,在华阳公主身边坐下,笑言:“元衡与厌辞同岁,只母亲一直把他当成小孩子。”
华阳公主恍然。江厌辞与沈元衡举止相差太多,她总是潜意识里觉得这两个人不像同龄人。再言,她几乎是看着沈家兄妹长大。这在自己身边长大的,难免容易一直将其当成孩子看待。
华阳公主重新端详起沈元衡,这孩子皙白的面容上仍旧有着几分少年的稚气,可到底也不再是调皮捣蛋的小娃子了。
沈元衡低着头,再次说:“那……我先回去读书了。”
“这不是刚过来就又要回去念书了?”华阳公主问。
江月慢欠身,端起桌上的茶壶,一边给自己倒一盏茶,一边漫不经心地说:“他自小就喜欢躲着我。我来了,他便想走。”
江月慢慢慢抬眼,含笑望过去。
沈元衡感觉自己脑袋都要炸开了,急忙低着头辩解:“我没有……”
华阳公主琢磨了一会儿,道:“是不是他小时候总欺负廿廿,被你训斥过?”
“谁知道呢?不太记得了。”江月慢随口一说,慵懒地向后倚靠着,端起小巧的茶盏,优雅地小抿了一口。她抬眸望向沈元衡,道:“我那里有几份林太傅新写的文章。他是这次科举出题人之一。一会儿去我那里拿。”
“好。”沈元衡一直不敢看江月慢,弯腰作了一揖,转过身落荒而逃。
沈元衡回到书房读书,满卷的文字一个也看不懂。
良久,他放下书卷,满心忐忑地去了江月慢的住处,依言去拿那几份文章。
还是那间空气间流着淡香的外间,江月慢侧坐在窗下的美人榻上,正神色慵懒地翻阅着一本书。
侍女退下去,将房门关上。
两扇房门在身后关合的声音,撕拉一声,让沈元衡的腿跟着一软。
从沈元衡进门,江月慢始终没有抬眼看过他。
“文章在门口三足高桌上。若你不愿意,就将那日的事情忘记,拿着文章走。”江月慢悠闲地再翻一页书,“如果你愿意,就过来。”
沈元衡转头望向三足高桌。他犹豫了好一会儿,飞快拿起桌子上的文章转身就走。
足尖抵在门上,去推门的手却僵在那里。
沈元衡一动不动,握着文章的手不断收拢了力道。在他紧绷着神时,身后又传来江月慢翻书的散漫响动。
沈元衡的手一松,文章一页页翩翩落地。他转身而奔,一下子抱住了江月慢。双臂紧紧环着她的腰身,再将脸埋进她的怀里。
“姐姐,月慢姐姐……我愿意,我愿意……姐姐……”
我好喜欢姐姐。
可是以前不敢喜欢姐姐。
沈元衡冲过来的举动那样突然,江月慢看着他扑过来,下意识地抬起手。此时听着他在她怀里呢喃着,才将手慢慢放下,搭在他的肩上。
江月慢垂眸望着沈元衡,柔声:“你乖一些,姐姐会对你好的。”
但愿你能永远用一双漆亮的眸子望过来,一如往昔,又一直不会变。
·
今日来参加婚宴,可月皊意外地发现马车停在了一片山脚下。她迟疑地将手递给江厌辞,被他从马车里抱下来。
她跟着江厌辞沿着上山的小径往上走,忍了好一会儿,才问出来:“三郎,在山顶吗?”
她抬头瞭望,实在是没在山顶看见宅院的影子。
“算是吧。”江厌辞道。
这回答,月皊明显听不太懂。
江厌辞看了月皊一眼,见她面色绯红,再望一眼上山路,恐她走不了这么远。
“你在这里等着。”江厌辞转身下山去,不多时再回来时,骑了马。
山路窄窄,看着江厌辞骑马过来,月皊望了那匹马一眼,向后退着躲避。
江厌辞在月皊身旁停下来,弯腰将她抱上马背,将人圈在怀里,骑马上山。
到了山顶,有一大片树林。两人一马穿过树林,往里去,终于到了地方。那一大片平坦之地被两片树林夹在其中。
几个人正坐在那里,架着篝火烤肉。酒坛子凌乱堆了一地。
“师兄!”余愉使劲儿招手。她第一个看见江厌辞和月皊过来。其余几个人也都望过去。
月皊好奇地打量着这些人,在那些人中看见了两张熟面孔,一个是鱼鱼姑娘,一个是浮离。除了他们两个人,还有一个独眼壮汉、一个妩媚的红衣女、一个冷颜的绿色姑娘,还有一个一袭书生长衫打扮的年轻郎君。
江厌辞下了马,再将月皊从马背上抱下来。
“呦,门主带了客人。”独眼壮汉一开口,粗犷的嗓门活生生像个土匪。
月皊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后知后觉这些人都是三郎的同门手足,那应当都是很好的人才对。她望向独眼壮汉,摆出一个和善的笑靥。
独眼壮汉打了个哆嗦,赶忙说:“别别别,你可别对我笑。我要是色淫一犯,干了混蛋事,门主得剁了我。”
月皊眨眨眼,惊于此人言词,又颇有几分不知所措。
江厌辞侧首,道:“不用理他。”
“廿廿!”余愉已经小跑着过来,拉住了月皊的手,“刚烤好一大块羊腿,老好吃了,快来!”
说着,她就拽着月皊往烤肉的地方去。
江厌辞默不作声地跟过去,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也没挨着月皊坐。他接过浮离递过来的酒。推开塞子,仰头痛饮。
“那块的好吃。”独眼壮汉用手指了一下。
余愉看了一眼,用小刀切了一小块,递给月皊。
“谢谢。”月皊规矩地道了谢,接过肉来,小口地咬了一点来吃。
余愉见月皊皱眉,急忙问:“不好吃吗?”
“好吃的。只是有一点点烫。”
余愉笑了,她拿起小刀,去架子上烤的各种肉上切一点。
江厌辞再饮一口酒,随意扫过一眼,道:“别给她鱼。”
余愉轻哼了一声,嘀咕:“才不用你说。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廿廿不能吃什么。”
月皊瞧着余愉挨块肉帮她切,有点不好意思,急急说:“够了,够了的。”
余愉这才将满满一碟各种烤肉递给月皊。
月皊小口吃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问:“不是来参加婚宴吗?”
“是啊。”余愉刚喝了一大口酒,吐字不清地胡乱应。
月皊眉头皱起来,更困扰了。她问:“是谁成婚呀?”
“我啊。”一身红衣裙的妩媚女郎笑着将手肘搭在身边白色书生的肩上,她眯起眼睛望着月皊,道:“我从山下抢上来的俊俏夫君,怎么样?”
白衣书生脸上的表情有点不自然,不过仍然是笑着的。
月皊有点懵。
独眼壮汉呵笑了一声,啧啧道:“你小子小心点,阿梅说不定哪天就把你给甩了。”
白衣书生望向独眼壮汉,点点头,说:“我知道,我知道……”
月皊的眉头彻底拧巴起来,困惑极了。
阿梅噗嗤一声笑出来,她抬抬下巴望了独眼壮汉一眼,再向月皊解释:“那丑八怪是我前夫。”
“啊?”月皊吓了一跳,手一抖,装满肉的盘子朝一侧倾去,掉下来两大块烤山鸡的肉。
她急急稳住手,强自镇静地低下头。她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要大惊小怪,兴许他们江湖中人就是这个样子的呢?入乡随俗,不要太丢脸了……
余愉咽下口中的酒,对月皊介绍:“那个是浮离师兄,你见过的。那个半瞎是十四。今儿个的新娘子是十九,不过她不喜欢我们叫她代号,要叫她阿梅。她抢来的书生不是我们门里的人,就叫书生就行。”
“哦,那个是十一。”
月皊以前几次听余愉提起过十一,好奇地望过去。
十一一个人坐在山石上,面无表情地瞭望着远处。
月皊沉默了一会儿,拉了拉身边的余愉,凑到她耳畔,小声问:“你们的婚宴是怎么样子的呢?”
江月窈窕 第8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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