遂州的早市,有各式餐饭与瓜果蔬菜。那馄饨摊的摊主边将馄饨捞进点了香油的热汤中,边叫卖着。城中的热闹烟火气袅袅腾起,与山外的雾气融为一体。炊烟下,笼着已经开始忙碌的遂州府衙。府衙中,掌防务、水利的通判——林远楠林大人还在看着卷宗。水匪劫船一案竟牵扯出走私茶叶来,数目还不小,足足有二十石,按照梁律,犯人该流两千里。
自从押司将水匪劫船案报上来,他便仔细看过了案件详情。鄠州榷茶,私自买卖茶叶便是重罪。所以当下最要紧的,便是查清楚这茶叶的来历。
过了巳时,下面的人查到些东西了,便来报给林远楠。
“林大人,前些日子的水匪劫船案,有些眉目了。”
闻言,林远楠抬了头,问道:“是查到这茶出自哪家茶坊了?”
衙役赶忙点头答“是”,然后将进展细细道来:“下面的人拆开来验过了,是遂州境内所收的雪芽无疑,而且这个品相,看起来是出自岑家茶园户。”岑家每年都会向官衙送来团茶作贺春礼,岑家茶坊的工艺在遂州无人能出其左右,此次这茶一经对比,马上也就发现与之前岑家送来的的存茶别无一二。
岑家茶坊在遂州名头不小,若是牵涉其中,背后定还有人推波助澜。思及此处,林远楠首肯道:“嗯,这确是有人,私卖茶叶了。”
衙役接着说道:“属下查到岑家家主发妻就来自鄠州,家中世代经商,此事,可能与岑家脱不了干系。”
说完,见林远楠脸上并无惊讶,这衙役不确定地问道:“要不要将岑家人喊来问问?”
是岑家与茶商、漕运司勾结走私茶叶么?林远楠不以为然,一是岑家茶坊里,制的是上贡京城的团茶,官府收茶的价本就不薄,又何必冒险走私茶叶呢?再来说岑家家主岑术衡一心只求稳,除了两年前新制过乳膏茶外,岑家已是许久没动静了,没见新添茶庄、茶品也无甚变化。可见他安于现状,无意冒险。林远楠摇着头,否认道:“我不觉得岑家有这个胆子和必要。”
“那…您的意思是?”下属疑惑地问着,林远楠把手头的笔墨搁下,手指叩着桌案,思索着接下来该如何去办这桩案。
本来那日该从漕运司出去的船只是普通的客船,但是当日登船前,却临时换成了商船。能这般行事的,最可疑的难道不是与岑家结了姻亲的李家么?
林远楠停了敲击桌案的手,“去漕运查查那船,是谁经办的,甚么时候经办的?”
末了,又加了一句,“做事小心些,不要惊动他人。”
差文还没下来,只是在调查,能惊动谁?那自然是官衙里头的人。衙役不敢多问,干脆地回了一声“是。”,然后便赶忙退下了。
而另一边,在茶园里待了几日,便轮到去茶坊里教习了。姊妹两人起了个大早,用过早饭,便来到了茶坊中,听二掌事讲管账事宜。刚到茶坊,岑闻便见到了好些年没见过的茶工师傅,这拨师傅可是从她扎着双髻时就看着她在茶坊里左窜右窜的,这会儿一晃都十几载了,双方相见,难免有些感叹。
茶工师傅同她们打完招呼,正要叙叙旧呢,就被二掌事清嗓子的声音打断了。
岑闻与疏雨转过头来,二掌事正色说道:“老爷特地交代了,二姑娘虽然通些制茶之技,但今日是来学管账的。二姑娘需和大姑娘一起学着看账与查账。”
听了这句,旁边茶工师傅偷偷笑了起来,他们都还记得岑闻从前从茶坊里被岑老爷逮回去那灰溜溜的样子。连疏雨都没忍住,轻轻笑了。岑闻听得一阵偷笑,她无奈道:“二掌事的,我只是同各位师傅打个招呼罢了。”
二掌事认真回道:“是,但这会儿还请两位姑娘同我过来,这看账繁琐,指不定就要看个一天呢。”
“账册呢,一季一查,老爷查过以后,会盖上章。有问题的地方,便批注出来。”
二掌事回头,喊来一个衣着朴素的伙计,看着是办事利落的样子。
“长守,把账册搬过来给姑娘过目。”
“是。”
疏雨和岑闻听了,多看了这人两眼,原来这就是春桐的弟弟了。只见他利索地将账册分了两小摞抱过来。
二掌事交代着:“姑娘有甚么事,可以交给长守去办,他做事还算踏实,是个不错的帮手。”
正说着,门帘被人跳起,进来一个瘦削的男子,他夹袄上补了好几块儿,眉眼间没甚么精神,有些颓丧的样子。年岁与岑老爷一般大,疏雨便在心中猜测,这便是账房孙先生了。
听到门帘的动静,二掌事也回过头去,那人看见疏雨和岑闻愣了一下,然后低下头去,先问了一声:“见过大姑娘、二姑娘。”然后才对着二掌事说了句:“今早起来,我母亲心口不太舒服,我灌了个汤婆子给她,所以耽误了一会儿,还请二掌事莫怪。”
二掌事随意地摆了摆手,孙账房没有娶妻,与家中老母相依为命,这样的事,大家都见惯了,也不好得说甚么。
看他还低着头,岑闻出声说道:“孙先生无需这般客气,是我们打扰大家伙儿了。”得了这一句,孙账房才直起身来。见账册都被搬到了疏雨和岑闻身边,孙账房便挪去了账册边,默默站着不出声了。
二掌事瞟了一眼孙账房,告诉姊妹两人:“待会儿就由孙先生给姑娘们讲讲如何看帐,查账了。姑娘若是有甚么问题,可以差长守来喊我。”
疏雨和岑闻应下了,二掌事交代完孙先生,便掀开帘子径直出去了。
孙账房将账册翻开,岑家记的是叁教账,按来账和去账分两笔来记。孙账房同两人仔细讲完如何看这叁脚账之后,便由两人自行体会。他则悠悠摊开这个月的账册,去核算要发给茶工的月钱去了。
疏雨仔细翻阅着,看见父亲对过的账目页脚下,除了有印章,偶尔还会有墨迹。疏雨莞尔,这墨这定是父亲落笔时蹭上的,所以又不小心印在了页角上。父亲还好意思说闻儿的字,明明两人写起字来就是不相上下。
不一会儿,她便翻到了她走后所交的的茶目。
岑家茶园一年采茶两次,也就意味着需要交两批茶。清明后,秋后都有茶工采茶。采完送去茶坊里,制成团茶再上交官府,由茶务办差人走陆路押送进京。
往年都是官府一批收完,可她走后这些年,账册上却出现了两次分批收茶,这令疏雨有些疑惑。而岑闻也发现了,两人将各自看的账册打开一对,还不是两次,算上去年,竟有叁次。
于是她问起账房先生,“孙先生,为何这些年收的茶,好些都是分批交上去的?”
“去年交的春茶是这样、今年的春茶和刚刚交上去的秋茶也是这样。”
“茶务办说近两年人手不够,一是点检不过来,二是怕存放不当,所以叮嘱我们分这批交上去最好。”
“可是,这最后一批秋茶交了二十石,与上一批一百石的也只隔了叁日,若是真的人手不够,这叁日时间是怎么点完一百石的。”
孙账房闻言,讪笑了几声,“大姑娘这是高看我了,我怎么能揣测官老爷的意思呢?”
说着,他摆出难办的表情来,对疏雨说道:“大姑娘,眼看就月底了,得急着给茶工发工钱,我这还得再查一遍账呢,您看您是不是…”
疏雨心中只觉得古怪,但看孙账房这样也问不出甚么来,不如改日问问二掌事。于是她回道:“嗯好,那我就不打扰了。”
她与岑闻对着账翻看着,这一看,便是一下午。
到了下工的时候,她们并排朝街上走去,雁乔与冬云跟着身后,听着两人闲聊。茶坊离岑家并不远,穿过坊市便到了甬路街,所以她们今日也不乘马车,趁着余晖未尽,悠然散步回去。
“姐姐,累了么,怎么不说话?”岑闻刚说着下午她碰到长守,长守还特地来谢她帮了春桐的事情。回去却发现,疏雨不知道在想甚么,半天不接话,眼神飘到了天外。
回过神来,疏雨轻轻摇了摇头,不好意思地说道:“嗯,不是。我只是还是想不明白。”疏雨总觉得莫名的心神不宁,从前从没有分批交茶的事情,从她进了李家后,已经出现了叁次,到底是巧合…还是与李家有甚么关系?
看疏雨确实是不解,岑闻提议道:“姐姐,不如一会儿回去你问问爹爹,向他问个清楚。”
“我晓得的。”疏雨也知道,此事是该问二掌事和父亲的。她于是收敛了心神,专心与岑闻走起路来。突然她好像想到了甚么,她喊住了岑闻,停下了脚步。
“哦对了。”疏雨从袖子里拿出一条帕子来,是她这几日新绣的一块香帕。这回帕子上绣的就不是木樨花了,而是是穿花双蝶。在岑闻些许愣怔的神色中,她将帕子递了过去,笑着说:“这两年该是欠了你许多帕子,先补上这条,之后的再说。”
岑闻手指攥着那条帕子,仔细摊开来看上头绣花。看见上头嬉戏的双蝶,她心中一热,嘴上嗔怪道:“不够...”
“姐姐还要给我绣一辈子的帕子。”
疏雨听了这句,好笑地回道:“若是我头发半白,还要对着灯给你穿针绣帕的话,未免也太可怜了罢。”
一听这话,岑闻乐不可支,她说得有鼻子有眼的,“那到时候自然该是我给姐姐绣,或者…我给姐姐买个怎么都能穿得进去的针眼。”
忍不住笑了一声,疏雨回她:“你当那是铁杵呢?”
岑闻咯咯笑着,两人踏着炊烟,逆着余晖,慢悠悠地踱回家去。路过了坊市,一辆马车从两人身边驶过,帘子被晚风撩起,但谁也没注意里头坐着的人是谁。
坐在厢外的小厮一眼便看到了路过的岑闻与疏雨,见两人自顾自笑着,甚至都没注意到自己。他怔怔地朝帘内的人说道:“公子,方才那是,大夫…岑家的…”他支吾了半天,都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帘内半天无人应声,他又喊了一声“公子?”,还是无人应,他便战战兢兢地撩开一些去看。只见车内坐着的,正是李迹。此时他沉着一张脸看着小窗外,心绪翻涌,连带着眼中都有些怨恨,但他还是一声都不出。过了好半晌,才听得狞笑一声:“当真是…好得很。”
PS: 写到早饭,馋了,馋家门口的小锅米线馋得恨不得自己搓米线。
第四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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