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妈,”周修常试探着叫道,“今天发生什么了?”他心里想说,怎么这么隆重,好像是在吃最后一顿饭似的,别吓唬人!
周立功和陈小芹对视一眼,陈小芹疼爱地道:“儿子,你的脸怎么了?”说着,就走上来察看。
周修常脸上的伤势如今消退了不少,但是仍有一些痕迹在明亮的光线下清晰可见。他道:“没事,昨天骑车,撞树上了,被树枝刮了几下。早没事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陈小芹一边数落着,一边看出伤势没有大碍,这才放下心来。她回头看了丈夫一眼,然后又坐回到丈夫身边,好像他俩是一个小团体。
周修常见母亲没有过多细问,乃是求之不得。不过这预示着,有其他的什么棘手之事,比自己的伤势更让父母挂怀。于是他又问了一遍:“今天……你们没事吧?”
周立功叹了口气,不说话。陈小芹张了张嘴,半天嗫嚅出来一句:“儿子呀,先吃饭。”
周修常中午没有吃好,刚才又奋力追赶公交车,体力消耗不少,这时候早已经饥肠辘辘。虽然,在弥漫着诡异的气氛中,本来旺盛的食欲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像是一碰面便大败而归的将军,羞于见人,隐居不出了。
周修常道:“你们这样子谁能吃得下去?究竟是怎么回事?今天有谁来过了么?”
周立功忽然开口道:“没有没有……只要是,没有经过你的允许,我没有请他们来。”
周修常奇道:“谁呀?怎么回事?要经过我的允许?”
陈小芹用胳臂肘推搡了一下丈夫,道:“你胡说什么?你要邀请,我还不让呢!先让孩子坐下吃饭,吃好了再说。”
周立功于是殷勤地笑着,道:“对对,来,修常,坐下吃。”指着桌子上的菜肴,“这些,你妈妈忙活了一下午,从下午三点就在厨房里折腾,一直折腾到刚才,就掐着点,等你回来了。快吃,都要凉了。”
周修常见父母对自己竟然万分客气起来,实在觉得浑身难受。
又见父亲拿出一瓶竹叶青,拿过两个杯子来。周修常知道,只有重大事件时父亲才会掏出他的宝贝竹叶青来。
看来,今晚又是一个不寻常之夜!
周修常道:“爸,妈,有什么事情赶紧说。你们这样,我更是吃不下去了!”
陈小芹道:“必须吃!不吃不行!好不容易为你做了这么多,你要是不吃,对得起我吗?”
周立功也说:“就是!你妈妈忙到现在,才坐下来。你体谅体谅……”
周修常道:“这样,你们告诉我一句实话,如果什么都不说,我的确吃不下。我就问问你们……”顿了一顿,他咽了口吐沫,郑重地道,“我是不是你们亲生的?”
周立功和陈小芹一听,脸上神色赫然而变,好像听到了什么极其重大的隐秘一样!
周立功颤抖着嘴唇,道:“你……你怎么……”
陈小芹也道:“这孩子怎么……”
周修常却“嘻嘻”地笑了,道:“我是吧?”
周立功气得一拍桌子,怒道:“好哇!儿子居然敢来消遣老子了!兔崽子,你也不瞧瞧你是谁生的?看你那德性,不是我的还能是谁的?”
陈小芹道:“什么德性?你骂自己就算了,少扯儿子身上,你身上的缺点,儿子身上全没有!全是优点!”
夫妻俩还想继续呵斥下去,谁知扭头一看,只见周修常已经拿起了饭碗,也不坐下了,向卫星一样绕着桌子,不停地伸筷子夹菜往嘴里送,时不时往嘴里扒饭,吃得狼吞虎咽,大快朵颐。
原来,周修常见父母发怒争吵之色,反而确定了家中并无束手无策的愁事。那么不管是什么事情,只要没让父母愁眉不展、郁郁寡欢,便是天下太平了。顿时,食欲大增,好像那败阵的将军重整旗鼓,东山再起了。
周立功和陈小芹一看这阵势,顿时明白了,原来是儿子在试探他们的虚实,好让自己放下心来。
“这孩子,这么大了,还这么没大没小的。乱开玩笑!”陈小芹嘴上虽然呵斥,但脸上却喜笑颜开,又道,“慢点慢点,都是你爱吃的,不着急。”一边说着,一边又给自己夹菜。
周立功也把小酒倒上,把其中一盏酒杯送到儿子面前,道:“来,儿子,咱爷俩喝一杯。”
周修常也不客气,接过来,吞咽了口中食物,便一饮而尽。重生之后,他便很少喝酒,这时品尝原本存在与记忆中的竹叶青,只觉清醇甜美,回味无穷,与前世买醉时的苦涩烧心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周立功见儿子一口闷了,愣了一下,不禁也一昂起脖子,一饮而尽;却不想喝得猛了,呛了起来。
陈小芹给他捶背,道:“你这个老头子,和儿子比什么?还以为儿子不如老子呢?明明是儿子哪一点都比老子强!你看看你买的那些破古董,存了一屋子,你以为比儿子买的能赚钱了……”
周立功听了,赶紧向妻子摆手,叫他不要多说了,然陈小芹还是一口气合盘托出。
果然,周修常放下碗筷,好奇道:“什么?什么一屋子……古董?”一双眼睛在父母脸上游弋着。
周立功此时已经捋顺了气息,想说什么,却还是倒了一杯酒,道:“没什么,儿子,来,再喝一杯!”
周修常不接杯子,只用眼睛看着父亲,希望他说出答案。
陈小芹伸手,接过杯子,道:“还喝!儿子才上高中!够了!你把儿子灌醉了,一会儿还怎么说话?想蒙混过关啊?”
周修常在拿起饭碗之前,便猜测到父母必定有什么事情要和自己商量,而且是让自己同意,多半便是如何运用家中那笔巨款的事情。其实,如果要动用的不多,周修常自然不在乎;要是动用的多,只要合情合理,那他一个当儿子的还能说“不行”?但不知,究竟是什么事情,让父母到现在守口如瓶,欲言又止。
而且,好像还和什么“古董”有关系?有说什么“蒙混过关”?事情可是越发奇了。
周立功神色难堪,对妻子甩手道:“说这些干什么?先让儿子吃饱饭再说!”
陈小芹一听也是,便笑眯眯地对周修常道:“儿子,别听你爸胡说。你别喝酒了,好好吃饭。”
周修常只觉得这顿饭是父母为了减轻自己的罪恶感而做的,一意识到这一点,顿时心里有些忐忑了,不过美食下肚,胃口大开,虽然心中疑虑,但那食欲将军好像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一般,只是催动着他继续下筷,直到饱腹舌安。
尽管如此,陈小芹还是给他继续夹菜,好像生怕他碗中落空,又怕他吃完了这一顿便一辈子不吃饭了似的。其实,这一桌子菜,如何能吃得下这么多?
“好啦。我吃饱了。究竟是什么事情,你们可以说了吧?”周修常注意到,在自己狼吞虎咽的时候,父母却举箸寥寥,若是不说开了,恐怕今晚老两口要含饥而眠,岂不是自己的大大不孝?
周立功这才放下了手中酒杯,嘴唇微张,但似乎不知道如何开口。
陈小芹见此情形,便站起来,拉着周修常的手,道:“走,你跟我看看去,就明白了。”
周修常看了父亲一眼。周立功低着头,明明是奔着知天命之年的大男人了,却像极做了蠢事、被人告状的的小孩子。
周修常跟着母亲上楼,来到了储藏间和书房。当母亲把这两个房间的门推开的时候,周修常也不禁张大了嘴巴,吃了一惊。只见其中各色古怪东西琳琅满目,摆放得也是杂乱无章。别说这些东西是以假充真,即便是真的价值连城的宝物,放在如此混乱的地方,也让人觉得鱼目混珠,以假乱真了。
“这是……我爸爸买的?”周修常惊讶地问道。
陈小芹道:“可不是嘛!差不多收了两屋子了!告诉你,如果我发现了,他恐怕还是继续收,到时候一房子都成假古董库房了!”说到后来时,陈小芹故意声音拔高,让楼下的丈夫听到。
周修常感到一阵好笑,又感到一阵心疼。看来父亲并没有适应自己下岗,被儿子养活的日子。他前后走进这两个存放着“古董”的房间,把这些宝物大概浏览了一遍,大部分平平无奇,偶尔有一两个奇形怪状的,也不过眩人耳目而已,甚至有一个青铜器上画着宇宙飞船和宇航员的……
周修常不禁莞尔,道:“花了多少?”
陈小芹道:“不知道。问了,你爸不说,他也不敢说呀!”
周修常和母亲下楼,问父亲道:“爸,那些东西你买的?”
周立功迅速倒了一杯酒,一起喝光,好像要给自己壮壮胆子,迎接自己儿子即将刮起的狂风骤雨,然后道:“是啊。我……反正是买了……”
看着父亲垂头丧气外加自暴自弃的模样,周修常笑道:“你就说,花了多少钱吧?”
周立功不吱声。周修常又道:“是不是,把利息都花出去了?”
周立功摇摇头。
周修常有些欣慰了,这时候的利息高达百分之十以上,二千多万元的利息委实不少。可是,没想到父亲开口道:“没有都花出去,反正……花出去了不少。我不是合计,这反正是利息嘛!利息,那就是国家给的了,国家的钱,不花白不花……”
这逻辑十分感人。周修常也难以对父亲大加鞭笞地教训一顿,只好道:“算了,下回不要买了。过几天我休息的时候,找一个收破烂的,来收拾一下。你买了这么多,卖你的人怎么说?”
周立功道:“他很高兴啊!我跟我保证,这些都是真的。”
周修常道:“没怀疑你为什么那么有钱?”
周立功道:“怀疑了,但我用的是现金。我还注意安全呢,我说我是外地的,不是本地的。”
周修常道:“那东西怎么带回来的?”
周立功道:“骑三驴……”
第八十九章 自怨自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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