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林也知这道理。可要不做点什么,他总心痛。想了想,便暗道:以后那混小子都要叫我爹了,等我成了他岳丈,有的是机会让他给自己治心病!
“父亲,马上就要过年了,女儿这次回来了就不回庄子上去住了。”
左玉这话一出口,刚还想着要磋磨陆岺的左林神色就变了。
女儿在家意味又得早起,又得作规矩。不要啊,行军打仗很辛苦的,他不想天天那么早起啊!但,但女儿已是陛下口封的女圣,府中下人现在也都跟着她学。要是自己赖床,岂不是家主的尊严都没了?会被笑话的吧?
想到这里,他便是搓搓手,勉强笑着道:“是该回来住了,也不能老在庄子上住。哦,对了,我准备去你四叔家一趟,报个平安。”
“那父亲准备什么时候去?”
“现在就去。”
左林心虚地道:“你四叔容易多想,我早些去也好早些让他安心。哦,你们不用等我吃饭。你四叔免不了要留我喝些酒,若是晚了,我就不回来了。”
“那夫君何不将小叔子接过来呢?”
张氏不知何时过来了,她手里端着一碗人参花胶鸡汤,“见夫君清减了不少,我让人做了人参花胶鸡汤。”
将碗搁到左林面前,张氏笑着道:“您先将这汤喝了,妾身遣人去将小叔一家请来。出了事后,每次见面都匆匆,现在大局已定,也该好好聚聚了。”
“呵,呵……”
左林笑得越发勉强了,“夫人……考,考虑得周祥,是,是该请来聚聚了。”
顿了下又道:“奥,对了。咱们这回能平安度过得亏祖宗和茹娘保佑啊。”
左林正了神色,“所以,夫人啊,咱们得茹素一段时间。”
他看了眼桌上的汤,咽了咽口水,一本正经地道:“不用长,就茹素到年三十晚上吧。”
“夫君说得是。”
张氏笑着,丝毫看不出有受到暴击的样子,福了福身道:“妾身这就去安排,就今天开始茹素吧。”
说着便上前两步,准备将鸡汤再端走。左林下意识地伸出了手,道:“勤俭持家亦是美德。我左家以前也是穷苦的人家,若是倒了就浪费了。”
“夫君放心。”
张氏道:“妾身拿去布施了便是,夫君不用担心浪费。”
“呵,那,那乞儿平日都吃不饱饭。”
左林笑容越发勉强,“一下子吃进这多大补之物,善举恐变恶行,夫人还需三思。”
“夫君莫忧心。不日毕家就要抄家了,那老太君这把年纪还要吃流放的苦,妾身看着心里也是难过。到底邻居一场,便拿去给她吃了吧。再者,之前他们也没少嘲笑咱们,为了这个家,妾身做回得志小人又何妨?”
绷不住了,绷不住了!
左玉死死捏着自己的手,警告自己:不能笑,不能笑!啊,快忍不住了,这两人卷得好疯狂!
“玉儿如今已被陛下口谕封圣,在做那等事有损她名声。”
左林缩回手,摸了摸自己的胡须,故作轻松地道:“夫人就莫要再去笑话人家了,已够惨了。”
“他们要玉儿的命,我送碗汤再笑两句也不算违背了圣人教导。圣人可说了,遇上了仇人要就地报仇,可不要等呢。”
左林被噎着了!
脑子快速运转,竟也想不出来什么。一时间,气氛有些诡异。
左玉忍着笑,道:“母亲,狗咬人,不代表人要咬回去,还是算了吧。”
左林忙点头,“还是玉儿说得在理。”
“玉儿,知行合一可是你说的。”
张氏道:“知道了不去做等于不知道。你父亲刚说要茹素,可眼下却舍不了这一碗鸡汤。你身为儿女,见父母有错不但不指出来,还想哄骗包庇,这难道就不有违圣人教导了吗?”
好嘛!读了点书就是不一样哈!这下连她都说不出话来。而且,他们内卷也挺好的。相互监督,免得以后再干糊涂事!
想到这里,便连忙起身,弯腰认错,“母亲说得是,是女儿糊涂了。”
左林瞪大眼!等等,你就这样放弃了?!我在外奔波这多日都没好好吃过饭,想喝个鸡汤,想睡个懒觉有什么错?!
“修身之事要日日做,时时做。”
张氏板着个脸,宛若神龛里的神像,面无表情地道:“君子若不能言出必行,若不能慎独,还算什么君子?”
说罢便将碗端了起来,转身朝门外走去时还不忘关照左林,“夫君,女子为姬君已是前无古人,封女圣恐怕都后无来者。我们为圣人父母更应遵圣人教导,即便无人看见,也得践行自己说出的每一个字!说茹素就得立刻茹素!践行圣道不在将来,而在当下。”
说罢便是跨出门去,着手安排请四叔吃素宴的事去了。
“你要去请四弟来,难道也吃素?!”
左林绷不住了,气得直拍桌子,“圣人可不会像你这么死板!”
他说着便看向左玉,道:“玉儿,你说是不是?”
“父亲,圣人的确不死板。但于小事上对自己也是很严苛的。”
左玉道:“女儿觉着母亲说得对。践行圣道应是每时每刻,不该取巧的。刚刚是父亲提出要茹素的,父亲应先践行自己说的话。”
“你,你,你……”
左林气死了,“你怎跟她一条心了?!我才是你亲爹!”
“父亲,母亲刚刚说了,要是父母有错而不指出来那是大不孝。”
左玉一脸愧疚,“女儿不敢做不孝之人。不过……”
她从自己袖子里拿出了一个油纸包,“女儿从庄子上带了小米糕,本来想饿了路上吃的。父亲要是饿得厉害,不若先将小米糕吃了吧?”
“你爹我是嘴馋的人吗?!”
感觉被女儿看出来了,左林的声音一下就拔高了,“我是看不得她那猖狂劲。她懂什么圣人之道?竟是拿着圣人之言训起我来了……”
左林骂骂咧咧好一会儿见女儿也不接话,也没趣了。其实他也觉得张氏的话有点道理。再想想自己为了一口吃的,为了多睡一会儿又想取巧后,便又有些自我厌恶。
想想女儿斗百官时那种视死如归的气势,心里的气就没了。
是了,玉儿现在是圣人了,是千百年来唯一的女圣!他这个当爹的不能为了口吃的,为了那一点觉就失了德行……
只是张氏着实有些气人。不行,他也得翻翻四书五经了。实在不行,他还得请个先生。那张氏都自己学的,她自学能学会什么?不过皮毛罢了。等自己学精了,看怎么收拾她!
四叔很快就来了。兄弟两人见面,说了没几句便谈到了以前。想起以前的惊险,两人忍不住又掉泪,纷纷替死去的兄弟惋惜。要是撑过来了,兄弟四人又都在官场,这回哪会这么艰难?
感叹完了,便准备吃饭。一看满桌子的素菜,四叔都傻眼了。再一听张氏解释,不由对自己的兄长肃然起敬,“玉儿被封女圣,千古未有之事,的确应茹素回报祖宗庇佑。兄长,弟私以为茹素应再久一些,只到年三十不够诚意的。弟弟陪您,回去后也如此,咱们一起吃到明年清明后吧。”
左林好悬一口气没上来就过去了!他山珍海味也不要吃,但没肉不行。他可是个武人,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习惯了。一顿不吃上几块烩羊肉和红烧肉,他就感觉日子没滋味了。
现在可好!弟弟居然要他吃到清明后?这是要他命啊!
对上弟弟那敬佩的眼神,再看看儿女观望的眼神,他只得勉强笑着,“啊,是啊。这等福气,只茹素到年脚是有些说不过去的。是,是该茹素到清明后的。夫人,你听见了吗?咱们家今天开始茹素,待清明过了再开荤。”
说罢,便觉自己心痛病发作了。内心哭嚎了起来。
弟弟,好弟弟,你可真是哥哥的亲弟弟啊!
第73章 外祖
城外十里亭,毕新回望着远处泙京城高高的城墙,略显浑浊的眼慢慢蓄起泪水。
三十三年前,他第一次来到这里。那时的他意气奋发,尚未出仕便已小有名声。那一年,他在天下举业第一大州松江府内杀出重围,以州试第一的成绩来到这里。
那一年,他又以会试第一、殿试第一的成绩名满天下。那一年,他二十二岁。春光耀耀,年华正好。
他留在了翰林院,成了一个从六品的修撰。在大昭,想进内阁就必须有翰林院供职的履历。尽管朝堂昏暗,但他坚信,只要自己坚守本心,便一定能熬过至暗时刻,迎来光明。
同年,先皇后落水身亡。百官叩阙,他亦参加。那一年,他的坐师在这场叩阙中被杖毙身亡;那一年,他未受到任何惩罚,反被先帝另眼相看;那一年,百官叩阙后,当今天子被立为储君,而他成了太子侍读。
那一年,发生了太多的事,但却是他人生里最风光的一年。很多年后,他回想起,都会觉得即便是成为首辅都未曾有过那般欢喜。
先帝不喜政务,却不是暴君。实际上,若不是发生了那件事,他对先帝是很感激的。
回想起那糟粕的往事,他的眼眸又黯了几分。为嘉奖他对太子的细心教导,先帝宴请了他。能被天子宴请吃家宴,那对臣子来说是极大的荣耀。可他不会想到,那场宴会只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羞辱。
更想不到,周贵妃从头到尾都只是先帝的掩护,而先帝真正的癖好是男子,非女子。只是他掩盖得非常好,身边用的阉人无俊美的,俊美的阉人都成了周贵妃宫里的。
皇后撞破了这秘密,先帝又羞又恼,聪明的先皇后果断自尽,引来朝臣同情,保下了自己的儿子和女儿。
那一夜,他不知是怎么熬过来的。然后,这种煎熬便一直持续到先帝驾崩。他或许该庆幸,先帝迷恋他,没舍得杀他灭口。
只是这种羞辱跟随了他一辈子。在他以后的日子里,他养了许多外室,做了许多龌龊的事,都只是想告诉自己,自己喜欢的是女人,不是男人。
往事如风,即便人死了,那种羞耻感依然在。他望着远处的城墙,眼泪缓缓落下。
三十三年,日落月升。他的荣辱皆在这里起起伏伏着。现在,到了该告别的时候了。为了这个大昭,他失去了身为男子的尊严,失去了儿子,最后依然孑然一身,他错了吗?!如果不是先帝,他又何至于会生出那多恨?他拿一点,贪一点,这都是天家欠他的啊!
寒风吹过,卷着他衣袍的袍角飞扬。眼泪干了,心亦死。他颤颤巍巍地跪下,朝着皇宫的方向磕了三个头。这三拜,是断了与天子的师生情,是谢了他的不杀之恩。从此,世间再无毕首辅,唯有罪民毕新。
一辆车行来,停在了十里亭。
王德清从车上走了下来。他穿着一身便服,也未戴冠帽,一支造型古朴的木簪将头发简简单单地绾起,显得整个人清爽又肃穆。
他下得车来,身后的仆人端着一壶酒,跟着他上前。毕新冷眼瞧着王德清,一言不发。
他成了罪民,而眼前的人却成了首辅。
人生的落差之巨大,让毕新难以对他再有好脸色。
王德清端起酒盏,摸了摸,道:“酒还热着。”
顿了下又道:“这是陛下让我带给你的酒。”
毕新身子猛地一震,望着王德清。王德清轻声道:“那件事你虽隐藏得好,但赵衢都能知道的事陛下又岂会不知道?”
毕新瞪大眼,唇轻轻颤了起来。过了久久后,两行眼泪滚滚而下,他跪倒在地,嘶声大哭,“陛下,臣有罪,臣对不住您!”
王德清轻叹了声,“陛下让我跟你说,去了雅州好好重温圣人书。有些事,都是身不由己。”
说罢便弯腰将酒放到地上,起身拱了拱手,道:“保重。”
毕新呆呆地望着王德清离去的车架,久久后,发出一声自嘲,“天下哪有不漏风的墙?遮遮掩掩了一辈子,岂料旁人早知道了。可笑,可笑,可笑我还郁结于心,一步错,步步错……”
他端起酒,仰头将酒饮尽后,又用袖子将酒盏擦干净,小心翼翼地藏进了怀里。
天空飘起了小雪,毕新搀扶着老母亲,一把伞尽量将母亲遮住。这辈子,他不是一个好父亲,一个好儿子,一个好丈夫,更不是一个好臣子。但陛下还是给了他机会,哪怕是去受苦的,但能得天子告诉他这个真相,心里也坦然了起来。
知他如何上位却忍他这多年,临了还赐一杯酒表达了君王的感同身受,足够了。他没有对不起先帝,但他对不起现在的君父。他应该去赎罪的。
风雪大了,长长的流放队伍渐渐隐没在风雪里,逐而消失。
我用三纲五常逼疯古人 第10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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