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远没抬头,只是有些好奇罢了。人也见了,没什么意思。你一个小破丫头也敢来乱闯军营,是不是在大宁过得太顺遂,就忘了这世道的规矩了?这里可不是大宁,你在大宁就算是天王老子,到了南蒙来,也没人会认你。
卿如许顿了顿,道,您就不好奇银鞍将军为何要把信物给我么?
常远道,这有什么好奇的?说不准也是你从哪儿偷来的呢。那家伙身体不行了,说不定走到哪儿就往下一躺,再也爬起不来了。再说了,我跟那家伙,其实关系没那么好,我甚至有点儿讨厌他。
人的一言一词,总能暴露出很多东西来。
比如,他的那一点儿不满。
卿如许便顺着这一微弱的态度,继续道,弥间耗尽大半辈子的时光,都在做着一件事。他会轻易让别人拿到他的信物?还是你觉得他会拿昔日银鞍军的同僚战友们的人情,随意送人?当然,可能常将军同他也没那么深的交情,是我错误地会意了。我以为一个人的临终所托,该是给自己最信任的人的。
常远一时没接茬。
过会儿,他才道,那你说吧,你在哪儿见到的他?
大宁长安乐游原。
常远问,他如今人在何处?
卿如许道,圆寂于蔷薇庙。
常远顿了顿,忽然垂下眼睛。
......那他为什么把这些东西给你?
因为我就是他要找的人,釉芜之女。
常远猛然抬头,目光骤然收紧。
营帐中的炭火烧得噼里啪啦作响。
过了许久,常远才问道,你要如何证明?
卿如许道,我无法证明。
她指了指桌上的东西,我唯一能证明的,就是银鞍将军对您的信任。
常远微微一滞,又问道,你的父亲是谁?
卿如许道,等我回到大宁,我就会被正式册封为公主。
常远一愣,你是说......他收紧了抚在桌案上的手,紧紧地盯着面前的女子。
卿如许想了想,道,常远将军,我实在没有时间同您绕弯子,我就直说了。我不知道您同银鞍将军究竟是何关系,是否愿意替他实现他对我的承诺。您对我的身份还有质疑,但眼下我确实空口无凭。我只想问您,我是大宁第一女官,我能在短短几年内攀升到这个职位,您心里难道就没有过疑惑么?这天下才华横溢的女子也不少见,为何是我成了当朝少师,为何我非要碰得头破血流也要去搏这功名,又为何银鞍会在临终之前将这些信物交给了我?放眼天下,您想想,可还会有第二个人遇到如此多的巧合?
再者,不说前尘,只说今日。骁骑营已经今时不同往日,银鞍军威风不再,日渐边缘。但我想,这应该不是被迫的选择,而是常将军您自己的选择,对么?
常远看着她,你想说什么?
卿如许道,我想跟您谈一笔交易。
交易?常远冷哼一声,懒洋洋地朝后靠了靠,果断拒绝道,我不谈这玩意儿。
卿如许却也不灰心,继续道,其实倒也不算是交易。银鞍军的辉煌止于银鞍将军站错队伍被迫剃度出家之时,但常将军您带领着银鞍军没有选择归顺于胜利的一派,没有选择投身于门阀,我在想,将军,您是在等待着什么呢?
她直直地望着常远,目光是那样的尖锐,似要望到他心底最深处。
常远,这个半生戎马的大将军,在战场上多么凶狠的敌人没见过,在官场上多么险恶的野心家没见过,可他却在这样的注视下,浑身都升起一种不适。
他竟有些想躲。
只这一瞬,卿如许缓缓地勾起唇角。
抓到了。
抓到了那一根不易察觉的通往人心至深欲望的引线。
她笑着道,将军,你需要我。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蛊惑,也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毅然。
一个人情,再加一个你一直想要的机会,换您出手帮我一把。
当卿如许再次走出将领大帐之时,天光已耀满大地。
骁骑营中,各路将士纷纷回头,望着门口站着的容貌清丽的年轻女子。
常远随之掀帘而出,站在了她的身侧。
骁骑营众将士听令!
营中立时肃静,所有军士都轰地一声朝常远跪倒在地。阳光照在黑压压的人群上,银色的铁甲反射着耀眼的光芒,就像是一片落在大地上的银河。
常远回头看了眼身旁的女子,见她站在这气势如虹的军中,却丝毫没有波动,竟有一种长居上位者的凛然与高傲。
他回头,霍然拔出长刀,高高举向天际。
众将士!城南暴乱,有无辜百姓遇险亟待救援!诸位请随我一同前往夜阙楼,铲除江湖乱党,正我南蒙铲恶之风!!
高昂的呼声立时响起。
是!
是!
是!
天光从紧闭的窗户缝儿泄露进来。
男人蹲坐在黑暗中,紧紧地靠在墙边,长剑抵着地板,鲜血一滴一滴地打在地上。他剧烈地喘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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