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扶风的手刚触碰到柜子里一套干净的衣衫,此时动作一顿。
他回过头来,看向桌前清瘦窈窕的背影,嗯了一声。
明日走。
卿如许想了想,道,今晚就走吧。
她的目光顺着食盒上那画着的细细缠绕的藤蔓一路游移,上回我就看见阿争给你送信来着,今天这是第几封了?她这么着急找你,想来不是小事。我现在很安全,还要得赏赐,说不准儿又会升官进爵,好得很。你不用替我担心。该走就走呗。
顾扶风默了默,才又从柜子里把衣裳取出,转身看向卿如许。
烬衣.....他的话音略有迟疑,烬衣确实有些急事找我,我得去一趟。如今快入冬了,她的腿不好,已经摔了一回,我
你不用跟我解释。
卿如许转过头来,面上笑容嫣嫣,语气轻快,快去吧。天已经黑了,再耽搁下去就要赶上宵禁,出不了城门了。
顾扶风看了她一会儿,最后也牵起一分微笑,略一点头,好。他转身又取了其他随行物品,便钻到屏风后换衣服去了。
你刚说要跟我说什么事?
男人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昏暗的灯火将他颀长挺拔的身形投影在屏风上。
卿如许给自己倒了杯茶,摇头道,其实也没什么。你不提,我都忘了。
屏风后悉悉索索的声响停了一停。
卿如许便又懒声道,哎呀,其实就是上次的事。陛下说让我不要跟江湖中人再有牵扯,对我的官声不好,还好一通吓唬我来着。
屏风后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他对你倒是轻纵。现在银器铺子暂时关了,拂晓撤出长安避避风头,他老人家也可以心安了。
是啊。卿如许点点头。
那今天陛下又找你说了什么?顾扶风从屏风后走了出来,一边抽紧腰上的黑云带,一边将一排暗器在床上铺开,再挨个藏入衣衫中。
也没什么。就是让我陪他老人家下棋。
还没封赏你?顾扶风抬起头来,微微颦眉。
没.估计是朝里对我非议太多,陛下也不得不顾忌吧。卿如许歪着脑袋勾了勾唇,你都不知道,陛下他真的很喜欢找我下棋。想来是因为别人跟他下棋,都是努力输,不像我,我都是在努力赢。可能他老人家也没见过胆子这么大的奴才吧。
顾扶风笑了笑,又瞅见桌上未动的食盒,你怎么不吃?
吃啊。卿如许转过身,才将食盒拉到面前来,笑着道,你买了这么多,我怎么吃得完?不然你给叶烬衣带一些吧,这些东西南蒙可买不着。你带给她,她肯定高兴。
顾扶风回头看了女子一眼,一边将锋利的长剑收入腰间,一切都收拾妥当,才走了过来,道,不带了。是我买给你的。
他站在女子身前,乌黑的深眸静静地望着她,道,这次等我去过南蒙,还要再去江阴,可能会走得久一些。你出行都让阿争跟着,崔昭在乐游原,你有事就去找他。你要保护好自己。
卿如许点了点头,好。
我要走了。
嗯。
男人最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过身,意欲离去。
卿如许却突然伸手,从背后一把拽住了他。
顾扶风回眸。
女子低垂着头,下颌勾勒出沉静优美的线条,鲜红欲滴的唇像嵌在白瓷上的南红珠子。她张了张唇,欲言又止。
屋中有片刻的寂静。
很快,卿如许重新仰起头来,清冷的眸子望向高大的男人。所有想要诉说的秘密与心事,也都被迫禁锢在了离别的一刻。
她淡声交代道,可别死在外头了。
顾扶风温柔地笑了笑,我知道。
夜色深沉,男人的身影从踏出屋门时便融进了茫茫墨色,令人无从寻觅。
指间空荡荡。
卿如许独自抱着一盒子花样各异的糕点,可鼻尖却嗅不到一丝食物的清甜。
第二百章 帝王口中无真话
宁帝抬了抬下巴,示意卿如许坐到他的对面,陪他一同品茗。
朕十六岁出征,途中遇到偷袭。那是朕第一次见着真刀真枪的实战,但当时朕太想在先帝面前表现自己了,于是一上场朕就策马冲锋迎敌,结果不幸身中一道流矢。
卿如许不明白宁帝为何突然说起往事,只能耐心听着。
当时现场太乱了,队伍被冲散,朕当时体力不支就昏过去了。所幸,朕被人救了,是个农家女。宁帝拿起茶杯盖,轻轻拨拉着茶叶,面容上也难得一见地褪去了威严的外壳,只留下几分柔软的叹息。
朕那时醒来,只觉得从生死一线中逃了出来,心中万般触动。于是朕看着那农家女,觉得她的面容就宛若庙里那渡一切苦厄的菩萨,周身都是灼目的光芒。她是朕的恩人,朕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她。
宁帝似回到了少时,他的眼中也流露出了少年般的神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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