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陈玉凤硬着头皮上前,跟他们问好。
一个是军区的大领导,一个是长期活跃在米国的国家情报人员,顾年和徐勇义聊的,肯定是大事情。
韩超扶着有腰伤的顾年,王果果则离他们远远儿的,站着。
徐勇义和顾年声音都低低的,而且俩人语气都很不好。
俩人皆只是跟陈玉凤点了点头,就仍去聊自己的了。
已经快夜里十一点了,明天晚上陈玉凤还要考试,得赶紧回家复习,也就准备要走了,但就在她转身,准备要走时,徐勇义忽而喊住陈玉凤,并说:“玉凤,你自己跟顾年说,你做生意,有没有借用过我的权力。”
虽不知道徐勇义为什么这样问,但事实求事,陈玉凤说:“有吧,当初顾年先生借给我那三十万,就是沾了您的光,借了您的面子,要不然我拿不下灌气站。”
徐勇义噎了一下,没说话。
王果果向来护短,尤其护儿媳妇,上前两步说:“不仅仅是徐勇义的面子吧,当初请顾先生吃饭的是高处长和马参谋长,当时顾年先生也不知道玉凤是徐勇义的儿媳妇,对吧?”
元月,十一点的夜里,寒风嗖嗖。
顾年默了许久,才说:“陈玉凤,你倒挺坦然。”继而又说:“我听韩超说,你以初中文凭,考上了科技大学的夜大?”
陈玉凤做人诚实,说话也诚实,她说:“本来我成绩不行,但因为电脑学得还比较好,所以平均分上去了,才会被录取的。”
顾年松开韩超的手,扶着腰走了过来,问:“想过继续深造吗?”
陈玉凤先看了韩超一眼,鼓起勇气说:“想,等拿到本科毕业证,我还想读个管理学方面的研究生学位。”
这事她甚至没跟韩超讲过,但陈玉凤确实有这打算。
灌气站只能搞个固定营收,因为给老兵们工资给的高,她赚得并不多。
小军嫂才是她的主要产业,赚了钱,她可以给俩妈买房子,送她们去旅游,给俩闺女创造更好的生活环境,而要想进一步做大,她就必须学会系统的管理和营销。
但一个初中生想考研究生,是很可笑的。
韩超虽板着脸,但眼神亮晶晶的,憋笑憋的眼角都浮起了桃花。
徐勇义和王果果对视一眼,再看陈玉凤时,眼里都浮着不可思议。
不过顾年点了点头,说:“好想法,那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说完,他回头对徐勇义和韩超说:“明天杰西就要转院了,走吧,跟我回医院,咱们把接下来的事情安排一下。”
转眼,这帮人全走了。
王果果也要回师级家属楼去,天晚了,她得骑三轮回去,跨上三轮车,她忽而回头问陈玉凤:“你觉得顾年人怎么样?”
“挺好。”陈玉凤说。
王果果叹口气说:“挺遗憾的,我还想把他介绍给你妈呢,但顾年说他年龄大了,整天飞来飞去伤身体,以后他的工作会由他儿子负责,他就不会再回咱们大陆来了。”
三轮车在暗夜中轱辘辘的滑远了。
陈玉凤回头,就见周雅芳开着窗户,趴在三楼的窗户上。
看到她,又忙把窗户关上了。
……
半夜陈玉凤接到了医院打来的传呼,说陈凡世的手术做完了,手术很成功,而且下手术台不久他就苏醒了,目前身体状况良好,已经转到监护病房里了。
既已雇了陪护,三更半夜的,陈玉凤就不去看了。
第二天一早她才用小米、枸杞和山药熬了一砂窝粥,又热了些奶香回饼,烤了一盘水酥饼,切了些咸菜,让四个小崽崽跟她一起去趟医院。
不是陈玉凤偷懒不想提东西,而是她为了数学不挂科,必须边走边背书。
手忙脚乱,刚要出门,电话响了,是韩超打来的,说:“凤儿,麻烦你,让你妈带点早餐来趟医院,对了,顾年先生说她昨天送的膏药很好用,让你替他谢谢她。”
这么说,顾年还真用了周雅芳送的膏药,而且还想吃她做的早餐?
几个小崽崽已经跑了,陈玉凤理解老娘的心情,示意她上楼换件衣服,把自己收拾一下。
然后把剩下的,准备留给自己吃的粥盛到了保温桶里,又热了几个奶香绵软的大馒头,抽空还炒了一盘西芹百合,再盛了几样咸菜。
带着周雅芳,紧赶慢赶,又往医院跑。
就在六楼的楼梯口碰上几个小崽崽,手里还端着饭缸子。
却原来,陈凡世虽醒了,但刚刚做完手术得禁食,吃不了东西。
所以护士又把几只小崽崽给打发出来了。
而六楼的干部病房区,今天因为有特殊病人,也不让几个小崽崽上,所以他们在楼梯口等着她。
见妈妈来了,蜜蜜抢着说:“妈妈,我刚才看到啦,马奶奶在楼上。”
甜甜说:“爷爷也在喔。”
小秦其实就等在楼梯口,看陈玉凤来了,紧赶慢赶,跑来端缸子,并说:“嫂子,顾年先生的飞机还有一个小时就要起飞了,赶紧的,把早饭给他送过去。”
见几个小崽崽也想跟,忙笑着说:“小朋友们,今天楼上领导多,而且谈的是公事,只让妈妈去,你们就不去了,好不好?”
孩子们倒是无所谓,周雅芳一颗热乎乎的心,扑腾而来,这又见不到顾年啦?
她一脸失望,心估计跌到了谷底。
陈玉凤终究不忍心,对小秦说:“我妈是个本分人,啥都不会往外说的,你把她也放进去吧。”
其实不过一句话的事,主要是,有些事不能往外乱传嘛,小秦叮嘱说:“大妈,您得记得一点,上了楼,见了谁,听了啥话,千万不能往外说。”
周雅芳点头如捣蒜:“放心吧,我不会的,保证不会,我向毛主席保证。”
一个五十岁的老太太,为了见一个老头子,低声下气到如此程度。
陈玉凤既忍不住好笑,又觉得她可怜。
今天顾年就要离开军医院了,不过并不是回米国,而是去申城。
毕竟他跟军区有情报交易,一直呆在军医院,是会引起米方国家安全机构怀疑的,而且杰西被混混捅破了脾脏,大出血,军医院治不了,必须去申城最好的医院进行救治。
按理顾年该吃医院的早餐。
但他非要吃甜蜜酒楼的,韩超才帮忙打电话叫的餐。
此时楼上,高处长、徐勇义和马琳都在。
韩超也在,这会儿站在病房门外,正在不停的看着表。
这趟,为了保护顾年的安全,他得和小秦得陪着顾年一起去趟申城。
而颇叫陈玉凤意外的是,昨天跑掉的张艳丽居然也在,而且此刻正跟顾年俩面对面坐着,手里攥着卫生纸,正在抽抽噎噎的哭。
陈玉凤知道的,她老娘特别想跟顾年见一面,说句话,所以就让周雅芳提着早餐进病房了,自己留步,跟韩超站到了一起,并问:“张艳丽怎么也在?”
话说,昨天马尚北被捕后张艳丽就悄悄跑掉了,甚至跑丢了鞋子。
当时韩超曾信誓耽耽的说,张艳丽会回来自首的,但陈玉凤并不相信。
觉得他是在吹牛,说大话。
这时见张艳丽果真回来了,当然觉得不可思议,得问问韩超是怎么回事。
韩超侧首望着妻子,突然唇角一抽,说:“我好像记得你昨天说,我要能逮到马尚北,就亲我一百下。”他只要干点得意事儿,在领导面前向来谦虚低调,不邀功也不请尚,更不自傲,就喜欢在妻子面前显摆。
这种狗里狗气的面目,也只会在陈玉凤面前袒露。
在外人面前,他向来既沉稳又低调。
陈玉凤瞪了一眼说:“哥,别废话了,赶紧说嘛,张艳丽到底怎么回事?”
韩超舔了舔唇,收起顽相,轻声说:“顾年当初在蒙自的时候也挨过p斗,还曾丢了一块珐琅怀表,那块怀表是顾年的奶奶留给他的,而那块表,被张艳丽偷走,继而转卖了。”
张艳丽当年在蒙自的时候,先举报,唆使革命小将命去p斗人,再悄悄偷战友们的贵重物品,借此是发过横财的。
却原来,她还偷过顾年的东西。
不过既偷了顾年的东西,她又有何脸面,跑顾年面前来哭的?
陈玉凤忍不住好奇,往屋里看去。
就见周雅芳进屋后,顾年就站起来了,并把自己的座位让给了周雅芳,这是马琳另搬了一把凳子过来,顾年弯腰,在周雅芳的搀扶下慢慢坐了下去。
他面色凝重,目光牢牢锁着张艳丽,人并没有看周雅芳,却自然而然的接过了周雅芳递过去的勺子和馒头,舀一口粥,吃一口馒头。
特别奇怪,顾年和周雅芳分明不过头一回见面,但配合却特别默契。
陈玉凤还在看病房里,韩超于她耳边又说:“张艳丽本来已经把那块珐琅怀表卖给别人了,昨天她高价赎了回来,要把它交给顾年,只有一个条件,让顾年要求军区撤案,放了马尚北。”
是女人,就都放不下自己的孩子。
张艳丽当然也爱儿子,不想儿子再度被判刑,坐牢。
所以她现在已经不想出国了,只想用顾年的怀表赎出儿子。
这是她想到的,唯一能救儿子的办法。
此时病房里除了看着顾年傻笑的周雅芳,剩下的都是军人,徐勇义和高处长勤于锻炼,身材跟韩超这种小伙子没差别,马琳更是清瘦高挑,一表人材。
顾年身形要壮一点,肩膀很宽,一头花白的头发,不怒自威。
而张艳丽呢,曾经也披过军装,可现在的她面色蜡黄,烫过的头发像个鸡窝,在拘留所的两年干多了手工活,两只手又粗又糙,跟鸡爪似的,身上还哪有一丝一毫,军人的风彩?
她一直在哭,哭的抽抽噎噎,肝肠寸断,但顾年理都不理,眉毛都不抬一下,反而低声对周雅芳说:“周女士,你今天熬的粥比昨天的更好吃。”
周雅芳不好高声说,也是悄声:“今天的粥是我闺女熬的。”
顾年声音依旧低低的,说:“我细细品了品,觉得还是昨天的更好吃。”
周雅芳为啥喜欢顾年呢,就是因为他说话特别好听。
分明很平常一句话,可他说的她心花怒放。
周雅芳一向是个本分的老太太,但只要跟顾年老爷子在一起,就会特别开心。
她低着头,几乎笑出了声。
而坐在对面,正在抽噎的张艳丽忽而就住嘴,不哭了。
她突然想起来,那是二十年,她从周雅芳手里抢陈凡世的时候,曾当着陈玉璜和马尚北的面,咒过周雅芳多回,说她是个黄脸婆,乡下土瘪,不知道为什么就不早点死,放了陈凡世什么的。当然,最后她赢了,抢走了陈凡世。
当时她认为周雅芳那个黄脸婆,会悄无声息的死在农村,这辈子也不可能再有翻身的一天。
可她怎么就被陈玉凤带进城了呢?
不就会做点饭吗,怎么就跟顾年平起平坐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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