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肯?他儿子只有几岁大,总不能没有爸爸!”
“站在他的立场又是另一种想法。看这个病需要很多的钱,无底洞,能不能治好还不一定。我哥哥他很节俭的,平时工作起早摸黑,大钱却不花几个,我们那儿人都说他抠门……其实他对家里人很大方,凡是我嫂子和侄子想要的,他二话不说就买了,对我爸妈也是。他肯定是想让家里人过没有忧患的后半生,如果事情发生在我身上,我也……”
听她这么说,我心里咯咯噔噔不是滋味,当年我也曾经历过这一切。姐姐最终走得干干净净,所有一切都留给了我。
“我再等等看吧,再拖下去,其实没有住院的必要了。”
“已经到了这么严重的程度了吗?”
“是啊。”
命运对人的戏耍翻来覆去就那几样,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出身贫穷低微的人好像总是更容易因为一些变故而破碎。我后来才知道段林安的大哥14岁就进入社会,跟着装修队四处打拼了,她高中读了5年的费用都是大哥赚来的。后来装修队连续遇到投诉最终解散,他没有学历和人脉再找同行的工作,治好进了家附近的化工厂。那家化工厂存在严重的安全隐患,前两年一次爆炸,死了好几个人,多人受了不同程度的外伤,他就是其中一个。活生生的年轻躯体,浸泡在有害气体和辐射之中多年,不生病也难啊。他的命运让人同情,见到段林安时,我就不由得心痛起来。
段林安工作不过四五年,在上海这座高消费的城市攒下的钱不算太多。但还是全部打了回去,她哥哥在家里人的劝说下含泪进仓,农历新年之前,医生为他安排了3次化疗。
我问她:“你要回去看看他吗?”
她说:“想啊,但我就怕他觉得对不起我。”
“怎么会。”
“怎么不会。我好累啊,小艾,我希望他不要在意钱,不要在意我,就像我十几岁的时候跟他哭着闹着坚决要把书读下去一样,他能不能狠狠心,也要求自己好好活下去啊……”
我环上她的脖子尽力安抚,能说的只有贫乏的一句:“没事,都会好的。”
12月中,上海第一次下了雪,那天气温零度上下,地表温度高,落雪并不能积攒起来,而且风刮得极大,窗缝里直钻进恶鬼的嘶吼。我跑去窗边看狂舞的那几缕,想起早些年的那个漫长的雪冬,心里头不免涩然。
我拍了好几张照片,想着挑一张发朋友圈吧,却感觉太随大流。但是很久没更新,实在不知道发什么,所以还是选了一张,配的是杜甫的《对雪》:“乱云低薄暮,急雪舞回风。”
你们肯定都能猜到我这一个只会读书的死脑筋为什么会算计朋友圈的发送频率和内容——因为我有点想郁盛了,我知道他就生活在周边并且乐意重新进入我的生活,我的心是踏实的;但他被我一唬就退,我又是不踏实的。若即若离的关系更让人焦灼。
在我放言要把他删了之后,他不找我了,而是用给我朋友圈点赞的方式来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上一次我发朋友圈分享一首歌时,他不仅点了赞,还评论说:“这不就是我之前发给过你的么,现在才听……”
我回复他:“是吗?我今天第一次见这首歌。”
我们两人之间都保有一定的高傲,绝不以卑微的方式去试探和讨好对方,即使是评论,你一句我一句也够了。
他这回说:“数月消息断,愁坐正书空。”
同样出自《对雪》。可我明明发的是颔联,他却接尾联,还擅自改了一个字。我多回了一句呛他:“就你会抖机灵!”
“承让承让,你懂就好。”他大张其词。
我没再回他,不过多久,他来私聊我,问我到底懂没懂。
“我干嘛告诉你我懂了没?”我没好脸色。他这招数又酸又土不像话,但成功激起了我内心的波澜。
“拐弯抹角,看来是懂了。”
“你很烦,郁盛,为什么总是说一些废话,又不是做作业,需要你给我讲题。”
“以前做作业我也没给你讲过题。”
“……”
“因为你不需要,以及看不上。”
“你知道就好,不必说出来。”
郁盛破天荒地发了个斗鸡眼的表情,然后问:“你这两个月在做什么?”
“学习。”
“除了学习呢?”
“没有其他的。”我没有耐心和他扯。
“那就好。”他牛头不对马嘴。
我隔了一段时间没有回复,他又问:“有时间出来一起吃个晚饭么?”
“我自己在家吃。”
“吃什么?”
“冰箱里有什么就吃什么。”
“你会做饭吗?”
“你说呢!”
“介意多一双筷子吗?”
“介意。”
“夏艾,你确定要一直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吗?”
“我拒人于千里之外,是吗?你来过吗?”
“有什么就直说,不要绕弯子了。”
我估摸着他也快对我失去耐心了。上次我骂了他,但是没有骂完,最后一件没有一吐为快的事还憋在心里:“那个和你手拉手逛商场的女人是谁。”
“原来你在意这个。”
“没有在意,只不过被我撞见了,我总不能装作不知道,还单方面接受你的示好吧。夺人所爱不是我能干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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