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重安的第一个想法是以后不用把衣服全晾在家里了,可以用阳光彻底晒干,不会总是有一种黏黏的潮湿感。
任谁看到更好的住处都会开心,更何况是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个屋檐下,程重安虽然一直沉默着不敢有所表现,眼睛却开始变得有点亮亮的,神情无法掩饰。
有什么可开心的?
宋清远一直在旁边看着他,忍不住莫名地蹙了蹙眉,转身道:过来签合同吧。
程重安连忙把行李包放在椅子上,追着他走过去。
会客厅桌上已经摆好了一式两份的合同,白纸黑字,最上面印着家政服务合同,格式非常正规。
程重安只扫过两眼就直接翻到最后找到写名字的空白处,飞快写下了关重安三个字,双手推回去。
你都不仔细看一看?话音才落,宋清远又很快说,算了。
程重安是什么人物,恨不能沾了毛成猴,难道还能上他的当吗,是笃定了自己不会报复。
的确,他不至于那么卑劣。
宋清远一边自嘲地想着,薄怒的神色已经归于淡漠,伸手将合同拿过来,把另一沓推给他:这份你存好。
程重安接过来,小心翼翼得像拿着个宝贝一样。
其实他不是没吃过签合同的亏。
那时候刚到杨城一年多,在公交牌上看到报名自考的教育机构,对方信誓旦旦地向他保证考不过全额退款,付款后才发现其实根本没有任何课程,只是用透题代考的烂手段,他拒绝之后一分钱都没能拿回来。
但签下宋清远的合同时他还是连一秒钟思考都没有过。
这辈子他独欠宋清远的一份,别说冷脸叱骂,就算把他称斤按两卖了也是活该,他认。
那天晚饭是宋清远做的,简单的蛋包饭裹了番茄酱,味道极好。
唇舌间全是回忆的味道,三年多吃够了油腻的盒饭还有清水白面,程重安抓着勺子简直想哭,一抬头,忽然发现宋糖正歪头盯着自己看。
他吓得赶紧用手背贴了一下眼睛还好,并没有真的流眼泪。
宋糖眯了眯眼,突然蹦下儿童椅,踮着脚凑到宋清远耳边,用手挡住嘴巴讲起了悄悄话。
不知道小姑娘说了什么,宋清远听着听着,突然隔着桌子看他一眼,然后对宋糖摇了摇头。
很明显的界限感。
父女之间的谈话与他无关,程重安只能茫然地低下头用勺子戳着米粒,忽然有点失去胃口。
饭后他刷了碗,宋清远在旁边煮牛奶,告诉他每晚都要给宋糖准备一杯,喝完再刷牙。
他边说话边挽起家居服袖口,单手将牛奶倒入张牙舞爪章鱼怪兽样的陶瓷杯里,早上我开车送你们去学校,七点前你要准备好早饭。
程重安连忙答应下来。
宋清远端着杯子走出厨房,脚步微停,还是回头说了一句早点休息。
你也是。
没有任何别的想法,程重安知道他这句话完全是出于礼貌。
相敬如宾,这个词的意思就是,对一些人释放感情完全是浪费。
他对他,连恨都不屑。
那晚程重安躺在陌生而柔软的大床上翻来覆去,折腾到很晚都没睡着。
他看着窗外风摇影移,很艰难地思考为什么人生会这么离奇。
几天前他还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宋清远,可是现在宋清远就睡在他一墙之隔的地方。
这种相遇对宋清远来说就像看连续鬼片一样吧,《惊魂骗子》,《骗子入我家》,死灰复燃,阴魂不散。
最令人厌恶的是,他依然会恬不知耻地觉得高兴,甚至因为安心而迷迷糊糊睡去,一夜无梦无忧。
第二天和宋糖一起吃晚饭时,程重安无意间知晓了她前一夜的悄悄话内容。
宋清远提前给他发了短信说八点才能到家,程重安就把他的那份放在锅里温着,盛了两碟焗饭出来。
小姑娘放了学心情似乎就不是很好,用餐时程重安提醒她不要把青椒扔到碟子底下,宋糖突然整个木住,随后毫无预兆地爆发了。
她举起勺子用力敲打着瓷盘,像看仇人一样溜圆了眼瞪着他,大声说:保姆!不能!上桌子吃饭!
刺耳的噪音霹雳乓啷响彻了整个餐厅,趴在橱柜上的王子吓得喵一声厉叫,蹦下去飞快逃走了。
宋糖还在喊:凭什么宋清远让你上桌!凭什么!这是我家!
程重安怔了足足十几秒,才快步过去将她抱起:糖糖,你听我说
宋糖还是个上小班的女孩子,力气敌不过,只好劈头盖脸地使劲打他。
关老师是白痴!蠢蛋!我最讨厌吃青椒了!你去死!
她犟劲上来了,疯狂地又打又踹,直到把程重安的脸都抓出一道血痕才呼哧呼哧喘着大气停下来,用力推开他,噔噔蹬地一溜跑回屋里。
桌上的焗饭还冒着腾腾热气,程重安静默地立了一会,走回去慢慢把桌子收拾了。
快八点的时候,宋清远到家,宋糖正坐在沙发上准时收看《动物世界》,声音调得特别大,而程重安在拿吸尘器打扫最里间的主卧,一点都没听到门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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