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唇在动,沈禾柠听不清,只觉得堆积的情绪在这个画面前飙到临界。
她抹了下眼睛,一把推开门,迎着女生震惊的打量,不言不语站到一边,盯着薄时予看。
“不好意思同学,老师在忙……”女生做出一副主人姿态,主动去赶沈禾柠。
沈禾柠不动,继续目不转睛注视他。
薄时予合上资料夹:“你先出去。”
沈禾柠心口抽紧,脚尖在鞋子里蜷着,睫毛上开始有了雾气,脊背还是挺得笔直,女生立刻有恃无恐说:“听见了吧,麻烦你出去。”
说完她回头去看薄时予,没想到正撞上他寒如幽井的黑瞳,跟平常熟悉的温雅大相径庭,只是挡在镜片后,被消磨掉几分戾气,一时分不清是不是错觉。
女生考上薄时予的研究生以来,第一次觉得心惊肉跳,薄时予很淡地弯了弯嘴角,再一次说:“你先出去。”
女生愣了愣,这才意识到被驱逐的人居然是自己,面红耳赤地急忙往外走,路过沈禾柠旁边时,皱眉盯了她一眼。
门被掩上,只剩下两个人。
办公室是医大统一的装修和规格,但沈禾柠轻易就从里面分辨出属于薄时予的气息和痕迹。
他是确实存在的,活生生在她面前,到这一刻,她才有了一点真实感。
薄时予似乎怕她看不清他的身体状况,转动轮椅,离开桌子的范围,保持了不远不近的距离。
他看着她,眸色沉沉问:“临床医学一班,宋璃?”
这道声线近在咫尺地响起,每个音调的起伏都在戳刺沈禾柠的心,她眨了眨酸胀的眼睛,一张口才知道嗓子完全哑了:“……隔壁舞蹈学院古典舞一年级二班,沈禾柠。”
薄时予“嗯”了声:“三千字检查,写了多少。”
沈禾柠面对他的陌生和冷淡,随时要忍不住泪意,她胡乱翻开包,在随身带的笔记本上用力扯下几张纸,笔尖乱划,偌大的字写——“薄时予骗子”。
后面再跟个“X3000”。
写完把纸揉了拼命丢给他,带着哭腔说:“五倍字数,给你!”
丢完了反而更想哭,她攥着指尖,嘴唇咬到充血,终于肯叫他:“时予哥。”
女孩子发颤的嗓音像落水小动物轻弱的哀鸣,酥甜脆弱,搅得人心浮气躁。
薄时予握着轮椅扶手的五指微微收紧,很快又放开,被压到苍白的指腹涌上一层血红,他不急不缓反问她:“不是应该叫小叔叔吗。”
沈禾柠怔住。
从小到大,她一直叫他时予哥,着迷似的喜欢这三个字,有事没事也要喊一喊。
到她十五岁那年春天,薄时予学校里有一场校庆活动,她趁着周末一个人背上小包,坐六七个小时的车去看他。
薄时予带她逛遍周围,特色小吃塞了满怀,逢人就骄傲介绍她是他妹妹。
那是第一次,她亲身感受到薄时予在同龄人中是什么样的存在,她惧怕那些热切觊觎的目光,排斥从前奉为珍宝的“妹妹”的头衔,从别人口中听到他计划要出国的消息,满心都是将要失去的恐惧。
校庆结束的前一天,她跟薄时予在校外奶茶馆,午后人少,阳光温煦,四下安静里,他伏在桌上睡着,她心跳如雷,壮着胆子凑过去轻轻抱住他,依恋地蹭他手臂。
然而再抬起头时,薄时予的母亲就站在玻璃窗外,冷锐逼视她,犹如面对不能启齿的污秽。
薄母说不放心她安全才跟过来,顺理成章地把她带回家。
离开薄时予的视线范围后,薄母把她手臂掐到紫红,歇斯底里骂了太多羞辱的话,勒令她从此以后不准再叫哥,按着世交里十五六岁少年的辈分,改口叫他叔叔。
“小小年纪,心思这么龌龊,你别去他面前诉苦卖惨,要是被他知道一点家里的事,我就把你这些下作心思都给他看看!”
那些纯挚的暗恋朦胧青涩,是少女秘密角落里最无助的嫩芽,被劈头盖脸浇灌上泥浆,肆意践踏。
她害怕,怕在薄时予脸上看到失望厌恶。
于是在下一次见面时,那个端午节的雨夜,他撑伞回来,习惯性朝她打开怀抱,她只是站在几米之外,后退了小半步,轻声叫他:“小叔叔。”
那晚薄时予没进家门,站在雨里看了她许久,最后只说了声“好”,转身上车离开。
沈禾柠没想到,那是她跟他最后一次相见,隔着一场瓢泼大雨,她从始至终都没能看清他的神情。
一直到四年后的今天,他疏远坐在轮椅上,让她像当时一样叫他小叔叔。
沈禾柠不想忍了,站在原地安静地掉眼泪,她长发有些乱,细白手背挡着嘴唇,鼻尖红透,桃花形的双眼里开了闸一样涌满波光,湿漉的睫毛稍一颤动,水滴就不停往下坠。
死寂几秒后,她听到薄时予低叹,朝她抬起手:“过来。”
沈禾柠马上把包一扔跑向他。
还不满二十的小姑娘,身骨纤细,腰不足一握,灵巧的幼猫一样扑到他身上,三两下就踢掉鞋挤进他怀里,双臂环住他脖颈,把泪蹭上他过分冰冷的皮肤。
刚贴了两下,男人的手就扣上她后颈,修长指骨安抚似的轻轻捏着,随后不容拒绝地向外提起。
沈禾柠被他钳制着,被迫离开他怀抱,直勾勾和他对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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