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把话说到了这里,时雍就不遮遮掩掩了。
“我们对厂督的身世是有好奇。”
白马扶舟冷笑:“若好奇的只是你,而不是你们。我或许就告诉你了。”
时雍微笑:“当然,你可以不说。我们自己查出来也比较有趣。”
白马扶舟面色表情,没有什么恼怒的模样。
“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因长得眉清目秀,被人以二两银子的价格卖给宫中太监……亵玩。幸得义母相救,得以立足长大。当年那个人可能怎么也不会想到,有一日,我会成为东厂厂督,灭了他九族。”
时雍不说话。
白马扶舟看她沉默,又笑了一声。
“几句话就总结了我的一生,姑姑是不是听得无趣?”
阳光洒在他的眉心,将那一片苍白的皮肤蕴染出一抹红润和光泽。
他说得那么浅,那么淡,那么无所谓,但时雍却从短短几句话里听出了那些潜藏在久远年代里的创伤和恐惧、痛苦。旧时宫中隐秘的角落里究竟有多少整人的玩意儿,时雍想都不敢想,只觉得情绪因这几句话莫名压抑,一时呼吸吃紧。
“你为何还要留在东厂?有长公主为你作主,你原本可以有更好的人生,我是指……不做太监,而是像寻常人那样,娶妻生子。”
“呵!”
白马扶舟目光带笑,眸底却仿佛藏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里面没有鲜花和绿地,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以及,看不到尽头的深渊。
“有何用?又有何用?”
他低低回应,然后似笑非笑地看她。
“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一样,忘却仇恨,重新开始。”
“你是在嘲笑我吗?”时雍直白地问。
白马扶舟沉默许久。
半晌,发出一道令人窒息般的叹息。
“不。我羡慕你。”
“只要你愿意,你也可以。”
白马扶舟眼睛缓缓眯了起来,审视着时雍的表情,仿佛是从她的眼里看出了关切和同情,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嘲。
“遇见你时,我曾以为……以为我真的可以。”
时雍心跳突然加快。
咽了咽唾沫,她不知道怎么回答。
对待男人突如其来的表白,她确实没有经验。
尤其是白马扶舟这种,受过严重伤害的人。
“你别害怕。”白马扶舟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轻轻一笑,目光里散发出一股奇异的光芒。
“你是不是很奇怪?我为什么会看上你?”
他用了“看上你”这个字,让时雍有些别扭。
“厂督,我已是人妇……”
“要我慎言么?”白马扶舟又笑,目光扫过她的脸,“这里没有外人,不会有人知道。我身上有伤,也不会唐突你。”
时雍抿唇,沉默。
白马扶舟看着她,迟疑道:“我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是那个我可以将伤口展露而不必害怕的人。”
时雍心里一跳。
白马扶舟随即笑道:“只可惜,你的上辈子我出现得太晚,这辈子……还是太晚,太晚。”
第825章 俗人的俗事
救命!
时雍对这种淡淡哀伤中饱含深情的话有些招架不住,她宁愿白马扶舟还像往常那般阴阳怪气,也不愿看他如此真情实感。
喉头一梗,时雍笑言:
“厂督是……喝了二两?什么上辈子下辈子,前世今生的话,我怎么听不懂?”
白马扶舟凝视着她似笑非笑的脸,勾了勾唇,并没有刻意深入这个话题,而是半倚身子,慢慢悠悠的望着外面。
“你不必奇怪。说到底,本督也只是个俗人。在你还是时雍时,也如大多数人一般,为你容貌倾倒。”
这种半真半假的话,时雍姑且听之,不以为意地勾了勾唇,失笑般哼声。
“重生转世之说,只是传言。我当初随口胡绉那些话,也只是无奈之举,旁人被糊弄也就罢了,没有想到,厂督也会将这种怪力乱神的流言当真?”
“呵。”
白马扶舟又是一笑,盯着她的双眼隐隐有波光轻荡。
“本督比旁人更为相信。在所有人都不信的时候,本督已经信了。”
时雍挑了挑眉梢,“厂督好像,话里有话?”
白马扶舟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那双眼,十分漂亮,那张脸,白皙得近乎透明。眸底的光芒没有平常的疏冷和嘲弄,而是深邃的,仿佛潜藏了一只兽,随时会扑出来杀人一般,危险又隐忍。
时雍缓缓眯起眼。
“我说错话了?”
“没有。”白马扶舟情绪毫无波动,仍是那般阴凉凉地盯着她,“我想,我与你是一样的人。”
一样?
时雍心里咯噔一跳,视线灼热了几分。
“厂督的话,我听不懂。”
“不,不一样。”白马扶舟突然摇了摇头,以手指撑着额头,仿佛头痛般轻敲几下,一阵吁气,声音沙哑低沉。
“你是你。而我,可能不是我。”
他声音很小,但时雍都听清楚了,一时神经紧绷,喉头仿佛被一股涌动的力量所支配,随时要喷发出来般,好不容易才压住那狂跳的情绪,平静地问:
“厂督想说什么,不妨直言?我看你似乎遇到了麻烦,可是你不把话说清,我实在一知半解,也不知该怎么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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