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赵胤不信,她加重了砝码。
“你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就不会针灸了吗?因为宋阿拾早就死了,站在你面前的是时雍。你不是问我为什么性情大变吗?还是因为换了人。可惜你太傻了,被我骗得围围转,我说什么不想做妾,其实只是不想跟你而已。”
赵胤身子摇摇欲坠,一只手缓缓捂住了胸口。
时雍心如刀割,咽了咽唾沫,将喉咙的哽咽吞回去,慢慢悠悠地开口。
“我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在撒谎。我从来没有对你说过真话。一开始接近你,我便是想查清时雍的案子,根本就没有真心喜欢过你,一天也没有。你这个人古板无趣,可笑又迂腐,根本就不会讨姑娘欢心。你知道我要忍着多少不适,才能跟你相处吗?”
看着那个僵硬在火光里的“血人”,时雍微微吸气。
“我受够了。原本想着你能娶我做都督夫人,我就暂且再忍耐你一些时候,等我拿到玉令再离开。可是你这人,着实可笑,听信什么天命卜数,非得要把我送到玉堂庵来受苦。你说你这种男人,有什么用呢?连个女人都保护不好,我跟着你有何意义?一辈子同你过冷冷清清,无情无欲的日子,还是看你亲个嘴都会晕倒的笑话?”
字字锉心。
句句如刃。
赵胤仿若有些站立不住,不知是腿伤,还是被她的话刺中,一只腿突然软下去,单膝跪在地上才堪堪站稳。
寂静的风声,让时雍的声音更为苍凉。
夜鹰掠过天际,凄厉无比。
而赵胤冷冽的脸如同鬼魅,冰冷如霜。
他没有说话,一个字都没有说,只是就那么仰着头,看着山崖上的她,穿着的那身尼姑法衣,在风中荡来荡去。
“还有——”
时雍深吸一口气,语气凉凉地笑。
“赵焕的野心我不是今日才知道。你以为我以前为什么要那么努力地经商攒钱?你有没有想过?我一个女子,要万贯家财有何用?再多的银子,我能花几个?我一个女子,又为何要费尽心机地广辟田地,累积财宝,甚至开矿山,走盐路,拆巨资,捐学堂?我是为了钱吗?自然不是。”
想到上辈子拥有的显赫家财,因富甲天下又接近皇子,引来皇帝猜忌,时雍在这一刻认真编排自己的不是时,才突然发现,在别人眼里她就是异类,就是有图谋的。
一个女子,捐学堂也就算了,还鼓动女孩子免费上学,还发放米粮,包揽一切费用。女子无才就是德啊,上了学的女子还如何做封建王朝的奴隶……
那样子的她,不是居心叵测又是什么?
开矿买地,珠宝皮毛,盐茶粮油,这些全是关系国计民生的营生,被她一个女子越做越大,紧握命脉,又岂能不受人猜疑?
还是她太狂妄自大了。
山崖上,风声唳唳。
山崖下,沉闷得如同死亡般寂静。
赵胤满脸是血,眼睛眯起,肩头上的血迹已经干涸,苍白的脸微微下垂,好像死过去了一般。
可是,时雍知道他在听,一个字都没有说,在安静地听她说。
并且,听进去了。
时雍接着道:“我经商所得的钱,全是为赵焕准备的。为了他的野心,也为了我自己的野心。我,时雍,一个富甲天下的女子,怎么甘心做个藩地的王妃?我要的是这个天下,我要做这天下最尊贵的女子!我要在历经千世轮回和万世转变后,史书上,仍有我的名字!”
一口气说下来,她有些喘不过气,胸膛激荡不安。
因为,她一直没有得到赵胤的回应。
她怕他死,怕她伤了他后,却枉费心机。
“你听到了吗?我要的,你都给不了我。但是赵焕可以,只有他这样心怀天下,有逐鹿之心的男子才配得上我。”时雍厉色大喊,“你这个迂腐古板的男人,一肚子忠君爱国的愚昧思想,实在可笑之极!更可笑的是,你居然为了一个我这样的女子,准备把命丢在霄南山,你知道吗?我刚才对你说那些,全是做戏,目的就是为了让你放下武器,束手就擒!”
“……”
山风凄凄。
除了她自己的声音,她什么也听不到。
“赵胤!你听到了吗?”
时雍的身子又开始往下扑,将铁链撞在石栏上铮铮作响。
“你回答我,你听见了吗?”
赵胤抬了抬胳膊,没有抬起来,他手指微微动了动,喘了一口气,声音嘶哑,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般,凉凉说了三个字。
“听见了。”
二人相隔太远,时雍听不到他喃喃的声音,只是听到砰地一声,然后就听到侍卫的惊叫。
“殿下,他倒下去了——”
赵胤倒在地上,涣散的眼球吃力地往上看,想要看向那个山崖,紧攥的拳手慢慢地攥紧,又一点一点撑在地上,慢慢地弓着身子,从血泊中爬起来,站在那里,仿佛一堵坚硬的墙,一堵刀铁不入,风雨不透的墙。
“还有吗?再来!”
四周的王府侍从全都怔住了。
他不动。
也没有一个人动。
时雍深吸一口气,侧头盯住赵焕,小声道:“你要我说的,我都说了,现在,该你兑现诺言了。”
赵焕紧紧托住她的腰,将她搂入怀里,又温柔地将披风系在她身上,让赵胤看到他们相拥的模样,却看不到她被反剪的双手,然后朗声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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