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图自小跟着父汗阿木古郎习武学文,也从姑姑阿木尔的嘴里,熟知了大晏人文历史和风土人情,但他从未踏足大晏一步,年幼时,每有使节去大晏朝贺,他都心生向往,却被阿木古郎严厉制止制。
越是得不到的,便越是想要得到。
从记事时起,巴图就有一个梦,执吴钩,踏江南赏小桥流水;纵马蹄,醉秦淮闻旧曲新词。赏大晏江山,写豪情万丈。熬到三十有三,老汗王阿木古郎薨逝,终于再无人阻止他的野心,他也不用再凭栏相望,自是要纵马长歌,西问长安。
“逐鹿中原方显男儿本色。怎可因私情而断国运?”
巴图将赵胤来函在火烛上点燃,投入火盆。
再转身,看到那把匕首,终是慢慢拿起,拔出刀鞘,凝望片刻,重重推了回去。
“连你也来要挟你父!”
二皇子来桑观察了巴图许久,小意地端起酒壶递给巴图。
“父汗,若不退兵,他们当真杀了大王兄可生是好?”
“那也是他的命!”
巴图低沉的哼了一声。
他说话向来冰冷严肃,这一刻不知想到什么,脸上却多了一些温情,喃喃般自语道:
“我父汗和阿姑生在金陵,长在金陵,可至死,也没能再回去看一眼。阿姑离世前说,好想再看一眼金陵城,看一眼晋王府,看一眼……阿姑看不到的金陵,我要替他去看。”
说着说着,巴图眼睛一红,竟是小声地哼起了曲儿。
“越关山,是家乡,风流子弟曾少年,多少老死江湖前。”
“越关山,是家乡,跋山涉水到金陵,惟愿他能得安康……”
这曲子来桑听过,
在姑奶奶过世那段日子,她总是反复哼唱。
来桑听人说,姑奶奶阿木尔才是父汗的亲娘,先汗王阿木古郎其实没有孩子,巴图是抱养自阿木古郎名下的,当然,这是兀良汗秘辛,无人证实。
来桑还听说,阿木尔自幼流落大晏金陵,被尚书家抚养长大,是大晏有名的才女,差一点嫁了当时的晋王——也就是后来的永禄大帝。此为她终生之憾,临死不肯瞑目。
有时候,来桑甚至认为,父汗一心南下,就是为了姑奶奶的临终遗愿。
巴图端起酒壶,一口仰下,
再哼时,声音越发低沉难辨,似乎神伤。
来桑不知父汗的伤心是为了姑奶奶,还是为了被他亲手放弃的大皇兄。
但他知道,父汗不会退兵,如此就够了。
来桑默默一笑,退下去,掩上营帐。
“越关山,是家乡……”
小曲在汗帐中久久回荡,不散。
第166章 下棋之人不为赢棋,为赢什么?
卢龙驿馆位于崇山峻岭间的险峻官道边上。
夜沉星隐,月亮躲入了云层,山风很大,四周漆黑一片。
乌日苏王子的住处,一盏孤灯下,棋盘上杀得正酣。
自从兀良汗开战那天起,那群迎亲的兀良汗使者就被关到了卢龙县衙的大牢,驿站那几个被他们收卖的驿丞和小吏,也全被赵胤处置,该换的换,该杀的杀,
如今,乌日苏身边没有二皇子来桑的人监视,可他并不得自由。
身处异国,又在两国交战时期,身为外邦王子,他步履维艰。
“大都督来找小王,不是为了下棋这么简单吧?”
灯火影影绰绰,赵胤坐得极为端正,他似乎没有听清乌日苏的话,眼睛冷冷盯着棋局,淡淡道:“王子的大龙,在劫难逃了。”
赵胤执黑子,乌日苏执白子。
盘中局势,确实如他所说,在劫难逃。
乌日苏心不在焉,闻言苦笑,慢慢收回手。
“大都督好一招妙手,就下到这吧,小王认输。”
赵胤看他一眼,平静的面孔平添几分森冷。
“大龙气长,我若绞杀,也得费一番工夫,王子何不着眼于长远之处,徐徐图之?轻言放弃,非丈夫之举。”
乌日苏摇头道:“失了先招,处处受制。我已回天乏术,何必再苦苦挣扎?罢了。”
夜凉如水。
棋盘上尚有残局,谁也没有动。
灯火灼灼,轻爆一下,惊醒沉思人。
沉默许久后,乌日苏终是开口。
“小王事先应下的话,自当践约。大都督准备何时取我性命?”
他脸上冷冷淡淡,带一丝苦笑,无奈又徬徨。正如他下棋时放弃中盘挣扎直接投降一样,在得知他的父汗放弃他的性命后,他也向命运认了输。
其实,从父汗派他出使大晏开始,乌日苏就已经猜测到了今日。只是他一直不肯承认,自己是被亲生父亲放弃的棋子。
在乌日苏出使大晏前,巴图已在筹谋南下。
为麻痹大晏,他派出自己的大儿子,把儿子交到大晏手上,又假意要迎娶怀宁公主,逼大晏步步退让。直到青山镇使臣被杀,公主失踪,他刚好准备妥当,这个出兵借口再合适不过。
天赐良机,他领兵南下,夜袭松亭关,取宽城,逼向永平,打了大晏一个措手不及。
不知情的民间百姓会认为这场战争是巴图盛怒之下的举动,甚至有人会怪罪大晏对使臣和公主保护不周,这才引发了战争。
如此一来,巴图是情也占了,理也占了,可谓老谋深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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